王多
很少去想季爷爷是个大学者。季爷爷就是季爷爷,一位住在秀丽的未名湖畔,有好多好多可爱的喵咪的老爷爷。
和季爷爷熟识也是由这些猫咪开始的。那时我还没上学,爸爸是季爷爷的学生,而我听说季爷爷家有两只可爱的喵咪,一定要爸爸带我去看。
那是我第一次去季爷爷家,房前的树木挡住阳光,客厅里暗暗的。摆设极朴素。我一眼就看见屋角蹲着的那两只大猫,立刻欢叫着跑过去,可没等我靠近,那两只猫便很机警地跑开了,我再上前两步,它们索性钻到柜子底下不出来了。我正觉得扫兴,却听见一位老爷爷说:“给它们点儿鱼肠吃,它们就出来啰!”那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有一双特别明亮的眼睛和一脸特别和气的笑容。他蹲在我身边,手里拿着一截鱼肠,招呼着:“虎子!咪咪!吃东西了!”一听见他的声音,两只猫立即蹿了出来,在他腿上亲热地蹭来蹭去。他一边把鱼肠喂给猫吃,一边给我介绍:“这只虎纹的,叫虎子,挺凶的,不过机灵得很;这只是咪咪,是只波斯猫,最听话了……”他看我有些怕虎子的样子,便把鱼肠递给我:“来,你来喂,和虎子、咪咪交个朋友,以后它们就认识你了……”
我就这样认识了虎子和咪咪,也就这样认识了季爷爷。十几年后的今天,我仍能清楚地记得那个午后,那间暗暗的客厅,阳光透过窗外的浓荫洒下些许金色的斑点,一位白发的老人,还有两只可爱的猫咪……
以后便常去季爷爷那儿,一去便抱着猫儿不放,还总是喋喋不休地把那些自以为顶新鲜、顶好玩儿的事向季爷爷说个没完,真不知那时季爷爷为什么总听得那样津津有味?
再后来自己也养了一只猫,也叫咪咪。一年暑假回老家,便把咪咪“寄养”在季爷爷那里。假期结束,我去领猫,再三地谢爷爷,爷爷只是顶和气地笑着说:“不用谢的。咪咪来了,我又多了个伴。猫是种非常有趣的动物。要知道世人对猫无外乎三种态度:一种是讨厌猫,他们见猫就躲,要么干脆逮来吃掉;还有一种是假爱猫,这种人一见猫便亲热得很,可真要是给他一只猫,让他好好照顾,他又不干了;最后一种才是真爱猫。”许久以后我才知道,那个假期里,我那只咪咪在季爷爷的沙发上拉屎拉尿,季爷爷一家洗都不知洗了多少次。可季爷爷从来没给我提到过,每次见面,总不忘笑着问我:“咪咪还好吗?那可是只挺亲热人的好猫。”季爷爷的确是一个真爱猫的人,而他何尝又不是一位真爱知识,真爱生活的人呢?
如今虎子和咪咪都不在了,我也长大进了北大。在古老的燕园里,人们常挂在嘴边,引以为傲的便是未名湖畔那些享誉海内外的学术泰斗,这其中就首推季爷爷。我也曾在他那满室的书籍前惊得目瞪口呆,我也曾对他充满哲理的演讲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也曾捧着他的《留德十年》爱不释手……可我仍常常忘记他是个大学者,在我的心中,他永远是那位爱猫的季爷爷;而我时时记起的仍是那段“真爱猫”与“假爱猫”的故事。
1995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