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东方文学研究中心博士生)
2010年7月30日至31日,由北京大学东方文学研究中心主办、加拿大英属哥伦比亚大学(UBC)慈济佛学论坛协办的“跨文化的佛教神话学研究”(Cross-cultural Researches on Buddhist Mythology)国际学术研讨会在北京大学静园一院召开。会议由东方文学研究中心主任王邦维教授担任主席。来自美国、英国、法国、加拿大、以色列、匈牙利、中国大陆和台湾的二十多位学者出席会议并发表了学术论文。
30日上午9点,东方文学研究中心主任王邦维首先代表主办单位对研讨会的主题作了说明并对远道前来参加会议的学者表示热烈欢迎。其后加拿大英属哥伦比亚大学(UBC)慈济佛学论坛的代表何国庆先生也作了讲话。研讨会随之进入正式讨论阶段。会议分为五个阶段,围绕佛教神话学研究的多个主题,发表论文和展开讨论。
梵语佛教文学研究专家、美国Bate College的John Strong教授首先宣读了论文《佛教徒的神通观》(Buddhist Attitude towards Miracles)。他以宾头卢(Pi??ola)为例进行分析,在详尽考察上座部、法藏部、根本说一切有部、说一切有部和化地部等部派的律典之后,归纳出佛教僧团禁止使用神通的几个情况,即佛陀禁止为私人目的使用神通;禁止不以说法为目的使用神通;禁止导致弟子个人崇拜和分裂僧团的神通;禁止与异教做法相混淆的神通;禁止伴随威胁恐吓手段的神通。如是等等。然而,佛陀自己可以使用神通;弟子也可以在佛陀的批准或监护之下以说法为目的使用神通;这种神通的运用应有助于树立佛陀本人的权威。佛陀所说的禁止神通,是禁止在特定情况下的神通,而远非对于运用神通的全盘否定。
佛教文献研究专家、法国远东学院(EFEO)的Peter Skilling研究员在论文《佛教徒相信他们的叙事吗?》(Did the Buddhists Believe Their Narratives?),首先对“佛教神话学”(Buddhist Mythology)这一概念的界定提出了问题:佛教神话究竟是什么(What is Buddhist mythology)?他认为,尽管与希腊罗马神话、北欧神话、埃及神话、美索不达米亚神话等传统的神话不同,但佛教也拥有自己的神话体系。佛传和耶稣的故事一样,交织在历史真实的内核之上,并由此而衍生出神话传说。佛教神话与宗教实践密不可分,世俗时间与佛教时间交织在一处。佛国(buddhak?etra)、三千大千世界和十地是佛教的空间概念。佛教的等级观念则让信徒不断努力,从而达到最高的涅槃解脱。
东方文学研究中心王邦维教授发表的论文是《譬喻师与佛典中譬喻的运用》(Dār??ātikas and Story Telling in Buddhist Literature)。他认为,宗教神话常常与譬喻故事(avadāna)相连。对于譬喻师和佛典譬喻的研究,也可以涵盖在佛教神话的范畴之内。譬喻师(Dar??āntika),又称譬喻论师、譬喻部师、譬喻者,指鸠摩逻多(kumālalāta,童受)及其继承者。经量部于佛灭四百年从说一切有部分出。根据真谛和玄奘的说法,譬喻师是经量部的先驱,属于有部的异端。童受为譬喻师最初的倡导者,著有《喻鬘论》(即《譬喻庄严经》)和《痴鬘论》(即《百喻经》)等,以譬喻故事的方式阐明道理。除童受外,譬喻师的著名人物还有马鸣、法救和觉天。譬喻师虽然与说一切有部有密切的关系,但在其出现的早期,未必就限于在说一切有部之内。佛教传入中国之后,佛教譬喻师与譬喻文学对古代中国佛教文献和文学品格的形成曾经发生过重要的影响。
藏传佛教研究专家、哈佛大学范德康(Leonard W. J. van der Kuijp)教授在《神话与历史之间》(On the Edge of Myth and History)一文中,主要考察了西藏萨霍尔(Za hor)及其贵族谱系。佛教圣地在西藏密教传统中具有重大的社会价值,其中一个重要的地方就是萨霍尔。范德康教授将萨霍尔的神话传说与部分史实相互对应,进而从细节上分析了萨霍尔族谱,尤其关注了其中与五世达赖喇嘛相关的皇家族谱部分。
比利时皇家科学院院士魏查理(Charles Willemen)教授在《新的菩萨与如来》(New Bodhisattvas and Tathāgatas)的发言中,考察了罽宾(Ka?mīra)的地理位置以及部派佛教在那里的传播状况。盛行于罽宾等地的化地部等部派的发展速度远远超过印度本土的上座部,菩萨的数目遽增。在该地,菩萨意为传道者或老师(a preacher,a teacher)。杰出的凡人成为神也被称为菩萨,例如文殊菩萨、观音菩萨、弥勒菩萨。某种优秀品质也可拟人为菩萨,例如普贤菩萨和大势至菩萨。这些菩萨在印度文化、婆罗门教系统等方面都可以找到相应的元素。
以色列特拉维夫大学的夏维明(Meir Shahar)博士宣读了长篇论文《印度神话与中国想象——哪吒、那罗鸠婆罗和黑天》(Indian Mythology and the Chinese Imagination—Nezha, Nalakūbara, and K???a),他认为,在中国广泛流传的哪吒故事的原型来自印度。毗湿奴的化身黑天(K???a)的故事与那罗鸠婆罗(Nalakūbara)的故事混淆,加入毗湿奴另一个化身罗摩(Rāma)的神弓,演化成密教中的那罗鸠婆罗,又演化成中国汉地的哪吒。关于哪吒的传说,体现了印度神话经由密教传入中原地区的轨迹,也表现了密教元素对于汉地文学想象的重要影响。
佛教神话不仅是书面文献,还是口头传统和图像艺术的展现。北京大学东方文学研究中心段晴教授在《〈造像功德经〉与佛在天说法系列图像的传承》的报告中指出,《造像功德经》在犍陀罗地区盛行,其中天神所造“三道宝阶”的景象在早期印度造像中不见,唯见于贵霜时期的雕像,表征了佛在三十三天说法归来的情形。由此推断,犍陀罗地区确有梵本《造像功德经》存在。于阗人凭此译出于阗文本,提云般若赍其梵本来到洛阳而翻出汉译。《造像功德经》与佛陀在天说法图像的传承,脉络清晰地反映了西域佛教对汉传佛教的影响。段晴教授在报告之余,向与会者展示了新疆地区新发现的古代于阗艺术品图像,非常精美,令人叹为观止。
敦煌研究院的杨富学研究员宣读了《回鹘佛教对印度神话的借用》一文,以《罗摩衍那》为例探讨了回鹘佛教对印度神话的借用。古代回鹘佛教信徒将印度神话史诗《罗摩衍那》加工改造成佛本生故事,故事的主角罗摩和罗什曼那,分别成了弥勒和释迦牟尼佛的前生,从而通过利用这一史诗达到弘扬佛法的目的。
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的刘震副教授运用艺术史研究方法,在《佛教文学和艺术中的九色鹿传说》一文中,对比九色鹿故事在佛教文学和壁画等艺术表现形式中的具体应用,并仔细梳理该故事在各个版本中的演变过程。
佛教神话的主体部分是佛教诸神(Buddhist pantheon)的传记,即佛传和佛本生、诸佛故事、菩萨故事、弟子故事,同时也包含与佛教相关的吠陀诸神、夜叉、罗刹乃至僧人传记(例如中国的《神僧传》)等。哈佛大学的罗柏松(James Robson)副教授宣读了《多重合成:中国的佛教神话、圣徒传及其亚洲联系》(Composite Compositions—Chinese Buddhist Mythology and Hagiography and Its Asian Connections)一文,他认为佛教神话学更广阔的领域就是对于僧传的研究。他主要探讨禅僧明瓒(懒残)的传奇事迹,并将其与印度神楼陀罗进行对比;同时还论述了日本文献中有关慧思转生为日本圣德太子的记载。匈牙利Eotvos Lorand University的郝清新(Imre Hamar)博士的《华严经疏传统中有关〈华严经〉的神通故事》(Miraculous Stories about the Avata?saka-Sūtra in the Huayan Exegetical Tradition)一文,也研究了《华严经》和《华严经疏》中的神异故事。英属哥伦比亚大学陈金华教授宣读了论文《事实与虚构:禅宗“三祖”的创造及其传说》(Fact and Fiction—The Creation of the “Third Chan Patriach” and His Legends),主要考察禅宗三祖的传记。他认为,在二祖慧可和四祖道信之间的僧璨,其实是三个人的汇合——璨禅师(慧可的学生,楞伽经师)、修禅者僧璨(具有神通者)和道信在皖公山的两位老师之一。没有证据表明这三个人为同一个人,因此,关于禅宗三祖的叙述是人为创造出来的没,其传说是神话而非史实。
中国国家博物馆李翎研究员在《玄奘与深沙大神—特别关注其图像中的密教元素》一文中,研究了日本镰仓后期绘制的《玄奘画像》,探讨玄奘与深沙大神的关系。她指出,画像上的耳饰和骷髅饰,具有印度苦行者的特征和密教色彩,一方面来自深沙大神(即《大唐西域记》中玄奘在沙漠中遇到的神,亦即《西游记》中的沙和尚原型),另一方面来自从密教出发的对于玄奘的理解。
来自台湾政治大学的李玉珍博士宣读了《巡弋失乐园—云南白族的转轮王观音》一文。她通过考察《张胜温画卷》,分析画卷所包含的法会、经变、佛教神祗与圣徒、转轮王的供养系谱四个主题。她指出,该画卷以图像的方式书写历史,信史与神话互相印证:观音化身转轮王,主宰人间佛国,呈现弥勒净土——观音转轮王不但在大理成佛,而且是弥勒的继承者。在大理段氏势微的情况下,张胜温的这幅画其实是以王权神授的思想号召云南部族勤王。而弥勒净土这个美好的愿望终于在蒙古南下之后成为现实。中山大学哲学系博士后范慕尤《再论一角仙人与月明和尚》一文通过情节比对,认为《喻世明言》中的《月明和尚度柳翠》不仅受到一角仙人故事的影响,还受到《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中的青莲花比丘尼故事的影响。台湾铭传大学梁丽玲博士宣读了《汉译佛传经典中的梦兆研究》一文,这是她的系列佛传故事研究的一部分。本文针对汉译佛典中的梦兆,主要讨论了佛母梦白象入胎和相师解梦两个情节,从中探索佛教神话故事的书写方式。
北京大学东方文学研究中心陈明教授在《义净译经中的印度神名翻译—文化认知与词语选择》一文中,考察了唐代高僧义净译经中的印度神名的翻译情况,并深入分析其特点和原因。义净的翻译手法包括:着意对前代译名做陌生化处理,音译与意义互换,新造音译词与前译区分,繁化或简化原有音译词等等。他认为,相关译名的选择蕴含着文化认知的元素,受到社会文化、译场状况和译者心理等诸多因素的影响。
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李小荣教授宣读了《老子传记之佛经故事举隅—以〈混元圣纪〉为中心》一文,从佛道文学交互影响的角度,考察了老子传记《混元圣纪》中的佛传因素,例如圣母攀李枝、从左腋生老子;即行九步,步生莲花;身有九变,七十二相和八十一好,等等。因此,他认为佛教与道教的发展在中国是一个相互选择、相互影响的过程。
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南亚学系萨尔吉副教授在《佛陀波利—当巴桑杰—菩提达摩》的演讲中,依据文献和图像资料阐明当巴桑杰和佛陀波利、菩提达摩三者的事迹混同,并分析了其中的原因。他指出,宗教真实和历史真实虽然有一定的差距,但宗教真实绝非任意穿凿附会,而是自有其取舍和内在逻辑。当巴桑杰的事迹也反映了藏汉佛教文化的相互交融与影响。
北京大学东方文学研究中心陈岗龙教授发表的论文是《〈绿度母传〉的原型和史诗风格》。他在论文中指出,《绿度母传》(Nogugan Dhar-a ekhe-yin tuguji)的原型与印度、我国西藏和汉地广泛流传的佛教神话传说关系紧密,是蒙古民间以马头琴伴奏说唱的方式广泛流传的神话故事,也是佛教文学题材和蒙古英雄史诗传统结合而成的一部特殊的文学作品。
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王晓平教授宣读的论文是《日本僧传中的超自然幻象——〈本朝神仙传〉研究》。《本朝神仙传》主要讲僧侣成仙得道的故事,可分神验故事、不老不死故事、飞行故事、尸解故事、斗法故事等八类,描绘亦僧亦仙的神僧,反映日本平安时代佛教文学的杂糅性。
两天的研讨会中,学者们们就涉及佛教神话的各种问题进行了热烈的讨论。出席研讨会的西方学者一部分通解中文,能够使用汉语发言;国内的学者也都能中英兼顾,因而讨论通过双语进行,学者们各取其便,一般不需要翻译,发言的内容涉及佛教、道教、神话、艺术、民俗等诸多领域:既有印度譬喻师,也有西藏萨霍尔;既有于阗译经,也有汉地老子;既有云南画卷,也有蒙古史诗,最后定格在丝绸之路东端——日本的文化之中。也许我们现在无法为佛教神话下一个具体而精确的定义,但会议上每位学者的发言从各个角度诠释了佛教神话可以涵盖的内容。
在对会议进行总结时,王邦维教授指出,会议是短暂的,学术生命却无止境。诸位学者从不同的学术背景和不同的研究角度,探讨相同的主题,超越语言和文化的界线,在会上畅所欲言,相互激励,相互启迪,促进了学术的交流与进步。只要各国学者共同努力,佛教神话的跨文化的研究必将会有新的成果和一个新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