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鸣 车玲 周权
（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东语系波斯语专业00级本科生）
前言
伊朗伊斯兰共和国是一个政教合一，以伊斯兰教为意识形态主体的社会。在这里，女性问题一直是社会各界关注的焦点之一。伊朗当代女大学生作为伊朗女性中一个充满活力的高素质群体，她们的人生价值观突出地体现了伊朗当代女性思想观念的传承与变革，她们在此基础上的人生选择更直接影响着新一代伊朗女性在政治、经济、社会各个方面的权益和地位。通过对伊朗当代女大学生的人生价值观的实地调查和分析，我们可以更加深入地理解当今伊朗女性及社会问题，推断其发展趋势。
2003年4月24日，我们课题组成员——沈一鸣、车玲和周权，在国家教育部提供的奖学金资助下，来到伊朗德黑兰大学开始为期一年的进修学习；与此同时，也开始了 “伊朗当代女大学生人生价值观”课题的实地调查工作。经过近十个月在伊朗的生活，在前期国内资料阅读和后期当地数据收集的基础上，通过与伊朗人民，尤其是伊朗女大学生的交流，我们对课题有了全面而深入的认识和体会。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在我们总结这一年的课题研究成果和心得时，我们深刻地体会到理论与现实的差距，这更加突出了实证调查的重要性。因此，在结题报告中，我们将从身边的一个个动人的案例着手展开有关“伊朗当代女大学生人生价值观”的讨论。
一、“伊朗当代女大学生”的定义及特点
在开始我们的对象研究之前，我们首先将研究对象“伊朗当代女大学生”定义为伊朗女大学生的主体，也就是接受连贯教育，并在伊朗各高校在读或刚毕业不久的女大学生。
在明确了我们的研究对象之后，这一群体的出生背景及成长环境的特殊性就凸现出来了。
按照定义，这些女大学生出生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之间。这期间，1979年，伊朗发生了伊斯兰革命，推翻了效仿西方、推行激进的世俗化改革的君主立宪制的巴列维王朝，建立了政教合一的伊斯兰共和国。伊朗社会的各个层面因此在新的神权统治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妇女权益是其中变化最大，倒退最显著的方面之一。巴列维王朝时期，妇女除了在婚姻生活中的权利尚不平等之外，在社会生活的其他方面，享受与西方妇女几乎同等的权利。但是革命后，根据伊斯兰教法重新制定的法律恢复了古老的婚姻制度，如一夫多妻制，童婚及临时婚姻[1]；提倡在伊斯兰概念下对传统妇女角色——一个好母亲、好妻子和好穆斯林的回归[2]；在公共场合强制所有妇女披戴头巾以遮住头发并严格执行两性隔离。在高等教育方面，建国初期，为推行教育伊斯兰化，大学曾关闭两年。在1982年10月重新开放之后，由于部分理工科专业禁止或限制女生入学的规定实施，致使革命前学习这些专业的女大学生不得不辍学或转换专业，因此女大学生数量大量减少。其结果是1985－1986年，在大学学生总人数减少的情况下，女生的在校比例仅和七十年代中期数据持平，为29.9％。[3]虽然这些禁令严重损害了革命前伊朗妇女已经享有的权益，但是由于我们的研究对象出生于革命期间或革命后，因此她们自己是无法直接意识到自己丧失了什么权益的。可以说，她们是革命后被从小灌输并接受现有政权体制的第一代人。对于妇女的平等权益她们大多并没有切身体会，其所获得的了解和认识多来自父辈的描述和外国媒体和书籍。因此，她们对于自身地位和权益现状的看法与接受的信息来源（包括家庭和接受媒体的途径）密切相关。
当这群女孩开始懂事之后，她们的童年又伴随着于1980年9月开始的历时八年的两伊战争。这次战争一方面使民族矛盾成为伊朗的主要矛盾，客观上巩固了新建的伊斯兰神权统治；另一方面，由于大量的男性加入这场战争[4]，妇女在后方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政府对革命初期的禁令不得不有所放松和变通：战争期间，失去物质提供者——男性的家庭中的妇女大量外出工作；霍梅尼甚至还允许烈士的配偶获得子女监护权！[5]由于物资供给困难，妇女们走上街头，与素不相识的男人站在一起排队领取配给券和食品，打破了性别隔离的限制。这一时期，妇女在高等教育中的比例缓慢提升，但变化并不显著。两伊战争重创了伊朗社会经济，使其国力大减，人民生活水平相对于革命前大幅滑落。[6]但是，伊朗当代女大学生对前后的落差感受不深，因为从记事起，她们就生活在较低的物质生活水平中，从小就经受战争的创伤，目睹身边男性亲人的离别和女性亲属在战争期间在家庭领域发挥的重要作用。这是一次宝贵的机遇，她们从中认识到，尽管妇女生存在伊斯兰的种种禁令下，但并不像政府宣传的那样软弱而必需男性的保护，一旦机会出现，她们同样有能力撑起社会和家庭的一片天空！
随着战争的结束，伊朗开始了战后恢复和重建工作，这些女孩也由童年步入青春期。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与九十年代交替之际，伊朗政坛发生了几件对其今后发展产生重大影响的事件。首先是1989年6月，领导伊朗人民进行伊斯兰革命的精神领袖霍梅尼逝世，取而代之的是政治身份大于宗教威望的哈梅内伊，“这意味着国家最高政治领袖不是国家最高宗教领袖，其逻辑结论必然是政教分离”[7]；其次，1989年7月，拉夫桑贾尼当选为伊斯兰共和国第五任总统，开始实施伊朗的第一个旨在恢复经济，促进战后重建的“五年计划”，这标志着伊朗开始“从伊斯兰极权主义过渡到实用伊斯兰主义”。[8]在拉夫桑贾尼至1997年卸任的八年任期里，伊朗经济得到了很大的恢复和发展，政治逐步开放，妇女也开始更多地参与到政治活动中；同时，政治家们为了吸引广大女选民的选票，自然也将改革的焦点集中到提高妇女权益上。在高等教育方面，女大学生无论在入学人数和专业分布上，都大大超过了前十年的低潮，这一方面是妇女自身对高等教育的重视逐渐加强的表现，另一方面也是新一届政府取消了革命初期对女大学生入学的各种限制的反映，从而保障并提高了女性接受高等教育的权利。在拉夫桑贾尼执政期间，整个高校入学人数增长了180.7％，其中女大学生入学人数增长了215.8％，女生占学生总数的比例由32.9％上升至37.02％。[9]这一时期，我们的研究对象正处在中学的知识准备阶段，是心理成熟的重要时期，社会的巨大变化，尤其是女性接受高等教育权益的扩大，使她们从中看到了妇女地位在社会各个方面得到进步与发展的趋势，带着憧憬和期望，她们走进了大学校园。
至此，我们的研究对象“伊朗当代女大学生”这一群体形成了。当伊朗妇女在1997年哈塔米击败保守派候选人当选总统这一事件上第一次在革命后真正发挥影响力时，她们刚刚成年。在这一人生转折时期，如此真切地体会到自己作为伊朗女性的一份子在伊朗政治、社会生活中的重要作用，无疑增添了她们的自信与活力。在高等教育上，从Table1可以看到，自1995年至2000年，女生的高校入学比例一直保持稳定的上升状态，平均一年增加3个百分点。
Table 1: Students of higher education institutions*
Academic year
Female
Total
Ratio of women to total(％)
1995-1996
171,816
526,621
32.63[10]
1996-1997
209,163
579,070
36.12
1997-1998
238,687
625,380
38.17
1998-1999
267,650
638,913
41.89
1999-2000
299,333
678,652
44.11
*Excluding Azad University
资料来源：Ministry of Culture and Higher Education–Ministry of Sciences, Research & Technology
另据伊朗人民之声（Iranian Voice）的报道，2002年参加高考的女生人数占考生总数的近60％，最终进入大学的女生比例甚至达到了63％。[11]这些女大学生大多第一次跨出家门，远离父母，与抱有共同理想、朝气蓬勃的同龄人一起学习、生活。大学校园一向是传播新理论、新思想的年轻人的阵地，特别是随着国际互联网在伊朗的普及，外界信息冲破了国家对传统媒体的控制，进入大学校园。在这里，男女平等、女权主义等西方观念与伊朗传统观念和伊斯兰宗教规定并存，这势必使伊朗当代女大学生的人生价值观面临挑战和调整，她们不得不在这一对矛盾体中进行选择——是将两者相互融合还是更偏向哪一种生活方式？
“伊朗当代女大学生”的成长过程伴随着伊朗伊斯兰共和国的变化和发展。伊朗作为发展中国家，其高等教育的首要职责就是培养专业能力强的高素质人才与进步和发展所必须的学术能力[12]，因此，这些正在接受高等教育的妇女在走向社会后，将在更高的层次上参与伊朗的建设与发展，在实现了个体人生价值的同时，她们的存在将成为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她们的选择将自觉或不自觉地作用于伊朗的高等教育的改革甚至社会的变革。而她们的选择和她们的人生价值观密切相关，通过研究她们的人生价值观，不但能判断出当代伊朗社会哪一种文化思潮更具吸引力，同时也能借此沿着这一群体的心路轨迹，对伊朗妇女权益地位乃至伊朗社会的未来进行展望。
二、人生价值观
人生价值观是人们对人生价值的总的、根本的看法，是人生价值的标准与人生目标和理想的统一。个体人生价值取向必须符合社会基本的价值目标，同时要从自身的实际条件出发。人的人生价值观产生并体现在一个人的一生中，因此在对“伊朗当代女大学生”的成长经历做了回顾和分析之后，我们对这一研究对象的人生价值观就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根据在调查中与调查对象交流的体会，我们将重点逐渐集中在了她们的就业观、家庭观和宗教观三个层面上。
之所以主要关注这三个层面，是因为我们认为，“就业观”是这一群体对于即将面临的最为迫切的人生选择问题的思考，属于“物”的维度；“家庭观”则涉及到与人，尤其是与异性的交往，表现在如何待人处事，并能体现出个人对人生的心理期望和理想，属于“人”的维度；“宗教观”作为“精神”的维度，是人生价值观的最高层次的表现。以上这三个维度相互影响、作用，构成了我们对一个事物的整体的认知过程。运用这一认知框架，我们可以对研究对象有较为全面的认识。
1：就业观
就业即毕业后的职业选择，是大学生走向社会的第一步，是事业的开端。在伊朗，大学生就业也已经市场化，是择业者和用人单位的双向选择。因此，择业者的专业和劳动力市场的供求关系在客观上直接影响到就业观。
在调查过程中，我们观察到一个有趣的现象，即伊朗女大学生学习理工科的比例非常高，甚至在农业和机械专业。为此，我们着重对相关数据进行了收集，发现在近十年里，伊朗女大学生的入学人数和比例在各专业和学历层次上都有大幅增加，而自然科学专业的增长远远大于传统的女生人数占优势的人文科学的增长，增长率均超过了平均数4.12％，这其中医护专业的女生占该专业总人数的比例甚至超过了半数，尤其引人注目。
Table 2: Number of Students* of Public and Private Institutions of Higher Education According to Fields of Study in 1988 and 1995[13]
Major Areas of Study
1988-1989
1995-1996
Rise of ratio
Female
Total
Ratio of women to total (%)
Female
Total
Ratio of women to total (%)
Medical&Paramedical
33,021
71,667
46
72,779
126,000
57.8
11.8
Technical&Engineering
4,669
74,213
6.2
23,475
205,893
11.4
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