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政(北京大学东方文学研究中心)
 
赫梯文献中的自辩思想突出地体现在赫梯国王哈吐什里三世的辩解词中。长期以来,这篇文献成为反映赫梯人自辩思想的代表作。美国赫梯学家哈瑞 • 霍夫奈尔首次提出赫梯国王铁列平敕令也是一篇辩解词[1],荷兰赫梯学家达罗斯指出,赫梯祷文可区分出一类所谓的“自辩祷文”。[2]这些成果的取得推动了赫梯辩解词和自辩思想的研究。自辩思想在赫梯文献中的普遍存在开始初步得到认识。 然而,赫梯自辩词思想的研究目前似乎仍然被著名的“哈吐什里三世的辩解词”所掩盖。纵观现存赫梯文献,我们认为,自辩思想还体现在赫梯人的诸如其它一些政令、条约、法律诉讼和誓言等多种和多篇赫梯文献中。另一方面,赫梯自辩词的认识目前更多的是与赫梯史的研究结合在一起,对于自辩与自我形象刻画之关系等文学角度的探讨还十分薄弱,甚至还没有。因此,本文从这两个方面对赫梯文献中的自辩思想进行挖掘和探讨并加以全面的论证。
 
一
 
除了铁列平敕令和哈吐什里三世的辩解词[3],我们认为,自辩思想还具体反映在赫梯国王哈吐什里一世的政治遗嘱、汉提里一世的辩解词、阿尔努旺达和阿什姆尼卡尔的祷文、穆尔什里二世的祷文、穆瓦塔里二世的祷文、哈吐什里三世和普吐海帕的一些祷文、库伦达条约、苏皮鲁流马二世的誓言、伽尔-乌和他的父亲乌库拉的诉讼文献以及库尼亚-苏姆的诉讼文献。这些赫梯文献分别成文于赫梯古王国时期(公元前1650年-前1500年)、中王国时期(前1500-前1345年)和新王国时期(前1345年-1200年)。现存只有赫梯国王哈吐什里一世的政治遗嘱是赫梯语和阿卡德语双语文献,其它文献均为赫梯语文本。
根据哈吐什里一世的政治遗嘱,哈吐什里一世废黜了他先前选定的王位继承人,即他姐妹的儿子,而通过收养穆尔什里为他的儿子,从而确定穆尔什里为赫梯王位的继承者。哈吐什里一世在遗嘱中为他的这个决定进行了自辩,强调他的这个改变是他姐妹的儿子自己造成的。这是因为他姐妹的儿子冷漠无情,没有善良和怜悯之心,他听从他那像蛇一般的母亲的话,听从他兄弟和姐妹们的话。哈吐什里表白自己没有对姐妹的儿子作恶,相反,曾使他成为一名祭司并带给他幸福。但是,他却辜负了国王的愿望,并还寻求报复。
哈吐什里一世在王位继承人的选择问题上还受到家族其它成员的打击。哈吐什里一世的女儿有男性后代,在哈吐沙一些臣民的蛊惑和煽动下[4],他的女儿使王室贵族和官员们敌视哈吐什里一世,他们使哈吐沙城和大庄园主不再忠实哈吐什里一世。她甚至煽动整个国家,并且杀死了哈吐沙城的许多臣民。哈吐什里一世在这场流血事件后,没收了女儿的所有财产,只是给了她一小部分。哈吐什里一世在女儿的讨要下坚持他的决定,并说到:“如果我给你更多的羊,我将吸干这个国家的血,我的女儿使我和我的名字耻辱。她不遵守父亲的旨意,她吸干了哈吐沙臣民的血。我把她从哈吐沙放逐,安置在乡间,让她在那里生活。但是,尽管她对我做了恶,我却不以恶还恶”。[5]不难看出,哈吐什里一世表白了他对女儿的处置和放逐是他的女儿自己一手造成的,他的所作所为是不得已而为之,从而为自己王位继承人的选定和对他的姐妹的儿子及姐妹本人的惩罚进行了正言和辩护。
霍夫奈尔根据现存的两块泥板残片提出,所谓穆尔什里一世的巴比伦远征记很可能是赫梯国王汉提里一世的辩解词[6]。他从仅存的数行文献推测,这篇文献很可能成文于穆尔什里一世的下一代,即汉提里或他的直系后代时期。汉提里一世虽然记述了穆尔什里一世对巴比伦城的征战,但是,他把这场战争看作是穆尔什里一世犯下的一场罪恶,并使诸神灵不悦。根据铁列平敕令的记载,汉提里图谋杀害了穆尔什里一世国王,他是一位流血事件的制造者和赫梯王权的篡夺者。因此,汉提里一世国王对穆尔什里一世国王的攻击很可能表明他自己没有触怒神灵,他是神的意志的维护者,他的继位称王是穆尔什里一世作恶和违背神灵意志的结果,并以此为自己的篡权进行辩护。
铁列平敕令是一部赫梯王位继承制的法令。铁列平在这篇文献中陈述了赫梯国家在赫梯先王从拉巴尔那到穆尔什里一世之间的紧密团结和在军事上的不断胜利以及国家的强大,他更详细地回顾了从穆尔什里一世到胡兹亚国王之间王室内部围绕王权继承问题而展开的争权和残酷的流血斗争以及国力的迅速衰退。铁列平运用对比手法提出了彻底解决王室内部争夺王权斗争的内讧和确立王位继承制的必要性,从而为他制定的赫梯王权嫡长子继承制进行了有力的正言。同时,铁列平也为自己成为一代赫梯国王进行了自辩。铁列平通过婚姻关系成为赫梯国王胡兹亚的妹夫,这个联姻使他成为王室家族成员。众所周知,铁列平王位继承法在明确了嫡长子继承制的同时,虽然只提出国王女儿的丈夫可继承王位,但他毕竟确保了国王家庭成员中女性一支继承王权的可能性和合法性。铁列平虽然不是女婿,但是,我们认为,王位继承法足以使铁列平的继位合法化了,铁列平很可能也正是以此从根本上来表明他的称王是正当的。此外,铁列平还把自己对胡兹亚的放逐辩护为是胡兹亚欲图谋杀害他的原因。至于胡兹亚和他的兄弟们的被处以死刑,铁列平为自己这样辩解:“我,国王,全然不知此事。”而且他又说:“他们为什么死呢?他们应当蒙蔽上眼睛”。[7]铁列平很可能在这里旨在表明他并不是作恶者们的迫害者。
赫梯王国北部地区早在赫梯中王国初期汉提里二世国王统治时期已被北部山区的卡什卡人攻陷和占领,其中包括了赫梯人的重要圣城奈里克城。在赫梯国王阿尔努旺达一世和女王阿什姆尼卡尔的祷文中,他们为没有能够在奈里克城向雷雨之神履行宗教义务进行了辩解。他们把赫梯疆土看作是属于神灵的,没有人像他们那样敬畏神灵,向神灵奉献金、银、服装和食品等,他们祈求神灵明辨是非。卡什卡人入侵了赫梯疆域,掠夺和占领了神灵的祭品和神庙,这使得奈里克城的敬神祭祀活动无法进行。在那里,没有人向神灵祷告,没有人献祭,没有人庆祝节日,祭司们也不再回到神的身边。阿尔努旺达和阿什姆尼卡尔把这个状况看作是卡什卡人入侵的结果,而非出自他们内心。尽管如此,他们还要在另一座北部重镇哈克皮什为奈里克雷雨之神献祭,并且要召见卡什卡人,使他们发誓远离献给神灵的祭品。
在“苏皮鲁流马一世的业绩”文献中,苏皮鲁流马一世把在他统治时期赫梯和埃及两国之间关系的恶化、冲突以及赫梯国王对埃及军队和在叙利亚中部势力范围的进攻都看作是由埃及法老和女王作恶造成的,而他自己却是友好的。在埃及法老的军队进攻并夺取赫梯国王从胡里特人那里俘获和归顺的基查国的统治者的情况下,苏皮鲁流马一世强调他不得不派遣军队攻打阿姆卡地区。另一方面,同样是在埃及人杀害了他的儿子查那查后,苏皮鲁流马一世指出他才进攻埃及人的军队并俘获了大量的俘虏,占领了他们在叙利亚中部的一些势力范围。苏皮鲁流马一世在得知他的儿子被埃及人杀害后,说道:“我没有伤害他们,然而,埃及人却伤害了我”。[8]显然,赫梯国王苏皮鲁流马一世在为自己开脱罪责,认为恶的根源来自于古埃及人。
赫梯国王穆尔什里二世在他的瘟疫祷文中痛诉了赫梯王国已遭受了长达二十年的瘟疫打击[9]。他向雷雨之神表白他的虔诚和无辜,指出这场瘟疫灾难是他父亲作恶的结果,是他的父亲由于违背了对赫梯雷雨之神的诺言造成的。穆尔什里二世为自己辩解到,他绝没有作恶,他是一位受害者,他父亲的罪恶降临到了他的头上。尽管穆尔什里二世在文献的后半部分站在他父亲的立场上,承认他们作了恶,但是,他又明确为自己辩解到他自己不是这场瘟疫大灾难的制造者,从而达到为自己开脱罪责的目的。
在穆尔什里二世国王的另一篇文献中,他就赫梯国王与埃及法老之间签订的条约和后来双方关系的紧张和尖锐化等问题进行了说明并为自己的行为进行申辩:“那块关于埃及的文献,我没有删减和改动一个字,我不知道任何一方在之前也曾改动,我什么也不知道。埃及国王在那时死了,但是,我那时还是一个孩子,我不知道埃及国王是否曾提出请求。”[10]不难看出,在穆尔什里二世的眼里,罪恶不可能是由一位儿童造成的,任何过错不应该降临在一个孩子的身上。穆尔什里二世以自己的年幼和无知为借口,为自己的无罪、清白和无辜进行了辩解。
赫梯国王哈吐什里三世的传记文献也被看作是他的辩解词。哈吐什里三世在文中为他成为一代赫梯国王进行辩解,也为他的出身、完美品行和人格进行了正言。哈吐什里三世借女神在他妻子梦中的托言为自己成为赫梯国王寻找借口:“先前,伊施塔尔女神早已许诺我继位称王。那时,伊施塔尔女神出现在我妻子的梦中,现在,我将帮助你的丈夫,整个哈吐沙由你的丈夫统治”。他把他的王权继承和统治看作是伊施塔尔女神神意裁决的结果。在这篇自辩词的最后一栏,他直截了当地表明他的王权源于神授:“伊施塔尔女神,我的主,授予我赫梯王国的王权,因此,我成为了一个伟大的王,她选我为王子,她,伊施塔尔,我的主,让我登基为王”。[11]
哈吐什里三世追本溯源,标榜自己是王室家族中出身最正统的那一支。在序言中,他把赫梯先王谱系一直追溯到赫梯国都的建立者且与他同名的哈吐什里一世国王,而且指明他自己是哈吐什里一世的后代。事实上,哈吐什里三世旨在表明他出生的正统性和继位的合法性。哈吐什里三世通过极力宣扬他与兄长的友爱之情和他对兄长的敬重和支持,尤其是对兄长后代乌尔黑-泰苏普继位的支持,来证明自己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循规蹈矩者。另一方面,他通过对阿尔玛-达达事件和乌尔黑-泰苏普事件的描述,把自己描写成一位受到他人嫉妒和迫害的人,且标榜自己是一位正义和公正的人。他把自己还描写成一位关心年老者和故去者的人,是在战争中死难者的安葬者;对作恶者不以恶还恶,并能够宽宏大量,以显示出他具有着仁义之心,是一位善良的人[12]。
在普吐海帕致阿丽那太阳女神和其它诸神的祷文中[13],普吐海帕为她的丈夫哈吐什里三世国王的康复和生命的延长向神灵祈祷。同时,她也为丈夫的人性进行了正言。普吐海帕指出,在穆瓦塔里二世成为神之后,哈吐什里推举和拥立了兄弟穆瓦塔里二世国王之子乌尔黑-泰苏普继承赫梯王位,他对乌尔黑-泰苏普仁义、清白,但是,尽管如此,他却遭到侄儿乌尔黑-泰苏普的迫害。乌尔黑-泰苏普把哈吐什里限制在奈里克城,并筹谋让死亡出现在奈里克城,让奈里克城毁灭。业已证实,哈吐什里夺取了赫梯王权。普吐海帕在这里强调乌尔黑-泰苏普对他丈夫的作恶是要表明乌尔黑-泰苏普的被废黜是他本人的恶行造成的,而与哈吐什里三世并无关系。这样,普吐海帕为她丈夫哈吐什里的继位和品行进行了辩护。
在哈吐什里三世和普吐海帕的致阿丽那太阳女神的祷文中[14],哈吐什里三世国王在文献的前一部分就为自己开脱罪责。他说,他的父亲穆尔什里国王犯下了罪恶,而在那时他还是一个孩子,他没有卷入任何事件。哈吐什里三世如同他的父亲穆尔什里二世一样也以他的年幼和无知为自己的清白进行了辩解[15]。
在赫梯帝国后期吐塔里亚四世国王与库伦达签订的封侯条约中,吐塔里亚四世国王指明他的继位是在他的兄长被废黜后,由他的父亲哈吐什里三世国王将他本人推上了赫梯王位[16]。因此,他的称王完全是他们的父亲一手选择和任命的结果。这样,吐塔里亚四世国王为他的王权统治进行了正言。
赫梯帝国晚期的一篇誓言文献也反映了这一思想。末代国王苏皮鲁流马二世就兄长的王位继承人的问题为自己进行了辩解。苏皮鲁流马和阿尔努旺达是兄弟,在先父吐塔里亚四世国王之后,兄长阿尔努旺达继承了王位。但是,阿尔努旺达三世的统治十分短暂[17]。在阿尔努旺达之后,他的兄弟苏皮鲁流马继承了王位。苏皮鲁流马二世在他的一篇誓言文献中指出:“赫梯的臣民们反叛了阿尔努旺达,但是,我没有过错。如果他有后代,我绝不会置他们于不顾;我宁愿公开承认和接受这些后代。因为他没有后代,我调查了他是否有一位已怀孕的妻子;但是,他没有怀孕的妻子。现在,阿尔努旺达没有留下后代,难道我能够不顾他的后代而犯罪并拥立另一个主吗?”[18]苏皮鲁流马二世国王也为他的清白和无辜进行了正言,他俨然是兄长的支持者,他对王位的继承没有冒犯兄长。
在一篇对伽尔-乌和他的父亲十人长乌库拉的审判词中[19],乌库拉和伽尔-乌等人对他们的一系列所作所为和财产进行了申辩。乌库拉为自己没有觊觎王室的工具、没有拿走任何物品和他没有抛弃女王所馈赠的物品进行正言。他坦率承认,瓦尔瓦亚拉事件的发生是他疏忽造成的,但是,他绝没有任何敌意。乌库拉还坦陈自己先前虽曾套住三头驴,他们也都死了,但是,他已经为此赔偿了二头,现在还有一头没有赔偿,而且他发誓不再为自己拿走任何东西。十人长乌库拉还为自己坦言到:“他未曾给拉拉米斯加印,这是他的过错,但是,这不是他故意所为”。他又说到:“那件东西丢失与否,他没有牵走马匹和驴子,他没有向任何人赠与”。[20]伽尔-乌在神灵面前从多个方面为自己的行为进行澄清和申诉:“我在节日上为自己拿了三个马的挽具,但是,我把其中的一个给了一位宫廷官员。当人们带来新的马嚼和轻勒,我拿来为国王使用,我为自己索取的都是旧的。当人们带来布匹,我为王宫拿去新的布匹,但是,我为自己只是拿了旧的布匹,我是这样为自己的”。[21]伽尔-乌坦白自己拿了其他人的东西,拿走了王宫的驴子,没有把好的发给其他人。他交代所获得的一位男奴和一位女奴源自宫廷的馈赠。伽尔-乌承认他获取了羊,但是,他说他绝没有牵走200头羊。他还表示没有拿走镶有巴比伦石头的普尔什吐容器[22]。镶金的弓箭由女王控制。伽尔-乌对此说到,他发现他们被打开了,金子也被剥去。伽尔-乌说他没有拿走金子,他从那里没有拿走弓箭,也没有剥去金子。他说,“当我看到他们,我很害怕,我拿走母亲的金子,镶在了弓箭上。但是,那时,因为我没有说出这事,金匠帕拉质问了我”。[23]伽尔-乌还就他对驴子的管理进行了辩解。他说,“我管理驴子,我没有带走。五头驴死了,我用我的财产赔偿……,王室侍卫官使五头驴死了,他没有赔偿,但是,我什么也没有拿走”。[24]
这篇文献还提到其他一些人的申辩词。哈帕-兹提、卡苏、塔鲁伊什亚斯和帕鲁斯等人为他们的行为辩解到:“我们既没有拿走所管理的东西,也没有用来交换。如果我们使用了一辆轻型战车,一个轮子,但是,当我们使用完之后,我们把它带了回来,放回了原处;如果我们拿走了或者进行了交换,或者丢弃,或者如果我们的上司自己拿了……;或者如果他把国王的一个好的轮子给了他人,后来,他拿了三个断裂的东西;或者如果将来我们的上司为他自己拿了一些东西,但是,难道我们不说吗?或者如果将来我们为自己拿了一些东西,……让这件事置于誓言下”。[25]阿尔拉维兹这样说,“在我的面前,我拿了这个。伊比里沙鲁玛给我的东西,我带到这儿并交给了伽尔-乌。但是,如果我撕开了盒子,打碎了印章,或者为自己拿了东西,或者伽尔-乌拿了东西,难道我没有说吗?”。[26]木板书吏胡兹亚也说道:“他们给我的已加印的工具,我完好无损地送了出去。我没有打碎印章,我没有打开盒子,我拿着它,交给了伽尔-乌。如果伽尔-乌为他自己拿了东西,我难道没有说吗?”[27]阿尔拉维兹和胡兹亚对他们的行为进行了澄清和辩护。
在另一篇被称作库尼亚-苏姆的审判词中[28],库尼亚和其他一些人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了交代和申辩。萨皮卡说,“我所取的东西,我先前都作了记载。……我的父亲为了他自己的利益把他们卖了,他对其它不知道的还没有发誓”。一位不知名的人说:“但是,现在我为自己什么也没有拿。……我把青铜工具给了他,前院的清洗工,用作日常工作”。里斯-苏姆,印工的监工说:“库尼亚-苏姆给我的银,我早已交到宫中,我为自己什么也没有拿”。库尼亚-苏姆说,“那尼亚查送去了……,但是,我不知道这件事。他是否把银子交给了国王或者把……”。纳尼说:“库尼亚-苏姆为了20舍客勒把一个银质牛颈给了楚瓦那,楚瓦那不在场”。哈拉塔鲁帕沙尼说:“库尼亚-苏姆把一个银质牛形酒具给了阿里黑什尼……,阿里黑什尼不在场”。可见,他们都在试图说明自己的光明磊落和实事求是。
霍夫奈尔认为,在赫梯王国,王室辩解词的传统并非不存在[29]。我们认为,他大胆而又谨慎提出的这个观点是可信的。纵观赫梯历史各个时期的文献,从哈吐什里一世到末代国王苏皮鲁流马二世,几乎历代赫梯国王都十分重视王位的合法化问题。他们从不同侧面和不同角度关注王权,为王位的继承进行辩护。可以确切地说,赫梯王国的确是有王室辩解的传统。此外,从上文论述不难看出,王位继承权的辩解并不是赫梯文献中反映出的惟一一个辩解的内容。辩解思想还反映在宗教祭祀义务的履行、瘟疫灾难、人性、对外关系、职责和义务乃至偷窃等日常工作和生活中的行为等多个方面。因此,可以大胆假设的是,在公元前二千纪,赫梯人的自辩思想已广泛存在于他们社会生活的诸多领域。
 
二
 
自辩思想在赫梯文献中的普遍存在并不仅仅是自辩人对他们各自行为的辩解和正言。我们认为,它所反映的思想还表明自辩人旨在对自我形象进行刻画,树立他们自身的人性品德形象。正义和正直形象的刻画是赫梯人自辩思想中宣扬的一个主题。哈吐什里一世国王在他的政治遗嘱中宣称他对待恶人采取寻求议事会“潘库斯”来进行公开和公正的审判。对待他的姐妹及其姐妹之子的作恶,他要求军队中的高官和贵族不要对他们作恶。尽管他本人遭受到亲情的打击和迫害,但是,哈吐什里一世强调自己将不对他们作恶,哈吐什里一世的这些表现树立起他正义、正直和清白的形象。
虽然汉提里一世辩解词这篇文献残损严重,无法更准确和具体阐明汉提里对自我的描述,但是,我们认为,汉提里一世通过强调穆尔什里一世对神灵的冒犯和恶的行为为他的图谋杀戮和篡权在洗刷罪名和耻辱。因此,他实际上也在表明和树立自我清白和正义的形象。
铁列平在他的敕令中指出,在赫梯王室内部发生的流血事件太多了。他提出杀害他人是不对的,因此,禁止任何人在王室内部杀戮,并以流血事件作为人们行为的一个警示。铁列平还宣布禁止在哈吐沙施巫术。另一方面,他通过对王位继承法的颁布、自己王位合法性的正言和胡兹亚对他的迫害以及他对作恶者的宽大,表明他对正义的倡导和自我具有着正义和正直的品性。
穆尔什里二世国王在瘟疫祷文中向神灵祷告他是这场瘟疫灾难的受害者。他绝没有作恶,并且极力表现出他的无辜和清白形象。在他的另一篇文献中[30],穆尔什里二世就赫梯国王与埃及法老之间关系的恶化为自己开脱责任,他以自己的年幼为借口刻画了一个无辜者的形象。
无独有偶,哈吐什里三世在他和普吐海帕致阿丽那太阳女神的祷文中[31],哈吐什里三世也以他的年幼和无知来证明他的无辜、正直和具有的清白形象。哈吐什里三世在他的辩解词中视自己为正义的代言人,是再现和宣告伊施塔尔女神正义和公正的化身。在这篇文献开头序言部分之后,他紧接着宣称道:“我来讲述女神伊施塔尔的正义”。[32]哈吐什里三世又通过把自己描写成一位受到他人忌妒和迫害的人,标榜自己是一位正义和公正的人。对待阿尔玛一达达等人的反对和迫害,他总是在寻求神和法律公正的审判,使所有纠纷,恶行都通过神意和法律的手段来解决,而不是玩弄阴谋和凭个人的武力来解决。他接受了兄长穆瓦塔里二世国王将他绳之以法的审判,并因此在诉讼中获得胜利。他说:“我的兄长使我受到法律的考验”。[33]
哈吐什里三世也接受诸神为他和乌尔黑一泰苏普之间的诉讼案进行审判。在这个诉讼事件上,他大声疾呼:“来吧!沙姆哈城的伊施塔尔女神和奈里克城的雷雨之神为我们仲裁”。[34]
对待他的敌对者,哈吐什里三世说自己从未做过任何恶事。做恶者受到的是神和他兄长的惩罚,女神使阿尔玛一达达地位降低,兄长穆瓦塔里二世将阿尔玛和他的家庭成员流放,诸神依法使乌尔黑一泰苏普臣服于哈吐什里三世。因此,这使得哈吐什里三世不仅把自己刻画为一位并不是以恶还恶之人,同时又树立了自我的一个正大光明的形象。[35]
吐塔里亚四世国王在王位继承这个问题上把自己摆在了一个被动角色的位置上,他旨在表明他不是篡权者,他的继位完全是他的父亲一手安排的,他个人完全是清白的。
苏皮鲁流马二世国王在他的一篇誓言文献中把自己描写成一个他兄弟阿尔努旺达国王的支持者。对于兄长王位继承人的选择这个问题,他突出自己是兄长义无返顾的支持者,他把自己的继位称王看作是兄长没有后代的结果,哪怕是一位尚未出生的胎儿也没有。这样,苏皮鲁流马二世也表现了他的磊落和清白。
在伽尔-乌和十人长乌库拉等人以及库尼亚-苏姆的诉讼文献中,伽尔-乌等人通过详细陈述和交代他们的所作所为以及他们对自身和职责等方面的认识,展现了他们正直和清白的品性。
仁义、善良和怜悯形象的树立是赫梯自辩思想中自我形象刻画的另一个主题。哈吐什里一世在他的政治遗嘱中一方面通过强调他先前选定的王位接班人的冷酷无情和缺乏怜悯之心[36],另一方面,他又表白自己没有对他的姐妹和姐妹之子以恶还恶,而且为他们创造了一条生命之路,把他们安置在乡间,让他们在那里生活。这样,哈吐什里一世突出和树立起他仁义、善良和具有怜悯心怀的形象。
同样的思想也体现在铁列平敕令中。铁列平对待他的陷害者,他的丈人胡兹亚,没有将其杀害,而是把胡兹亚和他的兄弟放逐并且对他们进行了安置,让他们吃和喝,使他们成为农夫。虽然他们的武器被剥夺了,但是,铁列平却给了他们牛轭。铁列平自己还承诺:“他们对我作了恶,我将不对他们作恶”。[37]同时,铁列平宣布人们也不应对他们作恶,他阻止了其他官员对胡兹亚及其兄弟的迫害。可见,铁列平也为自己赋予了一个仁义和善良的形象。
哈吐什里三世也把自己刻画成一位仁义和善良之人。尽管不断受到阿尔玛一达达的打击,哈吐什里三世仍能够顾及他是自己的一位血亲和一位长者。在接受了阿尔玛一达达表达的痛苦心情之后,哈吐什里三世释放了他和他的儿子什帕一兹提,而且对他们不仅没有做任何坏事,相反,还归还了没收的部分田产,虽然遭受了乌尔黑一泰苏普在各方面长期的迫害,哈吐什里三世说自己一直在忍让,而且忍受了七年之久。哈吐什里三世说:“他使我陷入困境,痛苦和悲伤,他夺走了我所有的臣民,我使那些毫无人烟的地方焕发生机,他却夺走了那些地区,他削弱了我,他试图用神意和贵族们的话来破害我,他夺走了我的哈克皮什和奈里克城”。普吐海帕在她和哈吐什里三世的致阿丽那太阳女神的祷文中通过又一次强调哈吐什里对乌尔黑-泰苏普的拥立和支持宣扬了哈吐什里三世的仁义心怀[38]。
在乌尔黑一泰苏普意欲剥夺他最后仅剩的一点权益并且借用神意和煽动他人反对他时,哈吐什里三世站了出来,但是,他并没有侮辱乌尔黑一泰苏普,也没有向他动武或在宫中发动叛乱,而是以一种仁意和坦率、高尚的方式与他据理力争。在乌尔黑一泰苏普受到神的惩罚之后,哈吐什里三世说他出于兄长对他的关爱,没有对他行恶,而是将他安排到设防城市努哈赛,并将没收的财产献给了伊施塔尔女神,而并未据为己有。此外,他还妥善地安葬了那些在战争中和因年老而故去的人们。可见,即使是在遭受别人嫉妒和迫害的情况下,哈吐什里三世也表现出他对作恶者能够宽宏大量,显示出他的仁义之心[39]。此外,苏皮鲁流马一世在他的业绩一文中通过表现出他对埃及人的友好态度为自己树立起一个自我与人善良以及和平友好的形象。
我们认为,赫梯人在他们的文献中还宣扬了自我尽职尽守的形象。阿尔努旺达一世国王和阿诗姆尼卡尔在他们的祷文中极力表现出他们对奈里克城雷雨之神的献祭有着满腔的热情和责无旁贷的责任,表现出对神灵有着强烈的敬畏心怀。他们极力在向神灵表白是由于卡什卡人的军事占领使他们无法履行宗教义务。哈吐什里三世在他的辩解词和苏皮鲁流马二世在他的誓言文献中都提到他们对兄长后代作为王位继承人的积极推选和支持。他们都把自己看作是兄长即国王的支持者,履行对国王效忠和支持的义务,履行他们应承担的责任。此外,尽职尽守的思想在伽尔-乌和十人长乌库拉的审判词以及库尼亚-苏姆的审判词中从乌库拉、十人长和库尼亚-苏姆对他们职责履行等内容也具体地反映出来。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