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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尔的婚姻研究

 

                          

董友忱

(北京外国语大学亚非学院)

罗宾德罗纳特·泰戈尔(Rabindranàth Tagore , 1861.5.7—1941.8.7)是近现代印度孟加拉语大诗人、小说家、戏剧家、音乐家、画家和杰出的社会活动家。1913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从此泰戈尔的名声大振,世界各国开始译介他的作品,研究他的生平与创作。中国也不例外,特别是近30年来,我国在译介和研究泰戈尔方面取得了可喜的成绩,他的作品大约有四分之三已经被翻译成汉语在中国出版。因此,对喜欢外国文学的中国读者来说,泰戈尔并不陌生。如今他已经成为中国读者最喜爱的外国作家之一。但遗憾的是,我们还没有把泰戈尔的全部作品直接从孟加拉语翻译过来,对泰戈尔的研究也不够系统、深入、全面。因此,深入系统全面地研究泰戈尔,仍然是中国学者,特别懂得孟加拉语的学者需要继续努力的一个大课题。本文作者给自己提出的目标是,深入研究泰戈尔的婚姻观及其婚姻实践,进而得出符合实际的结论。

泰戈尔出生在印度最大的城市加尔各答一个“比拉利”(孟加拉语的意思为“不洁净的”)婆罗门家庭。泰戈尔家族是随着英国殖民主义者对印度的殖民统治不断扩展、强化而发展起来的。到了泰戈尔祖父达罗卡纳特·泰戈尔(Dvàràkànàth Tagore , 1794—1846)的时代,泰戈尔家族已经成为加尔各答最富有的豪门之一。泰戈尔家族当时主要经营外贸和地产,因此,这个家族的人经常同洋人和穆斯林打交道,还要漂洋过海去欧洲做生意。在正统的婆罗门看来,这个家族的人已经离经叛道,已经被污染了,不纯洁了,因此,就称他们为“比拉利”婆罗门。

这个家族的年轻一代大都接受过现代西方教育,开始了解西方的文明和文化。泰戈尔的父亲代本德罗纳特·泰戈尔(Debendranàth , 1817—1905)和他的几个哥哥都具有很高的文化素养,例如,诗人的大哥迪金德罗纳特(Dvijendranàth,1840—1926)对孟加拉语诗歌和梵语诗歌以及印度哲学都有很深的造诣,他是第一个将《云使》翻译成孟加拉语的人;诗人的二哥绍登德罗纳特(Sadyaendranāth,1842—1923精通英语和法律,是当时著名的法官;诗人的五哥久迪林德罗纳特(Jyotirindranàth,1849—1925)是位多才多艺的人,在文学、诗歌、戏剧、电影等方面都有很深的研究,也是对诗人影响最深的和最亲近的兄长。诗人的四姐绍尔诺库马丽(Svarnakumàrī,1856—1932是泰戈尔家族中仅次于罗宾德罗纳特的文学家和社会活动家。她写过大量的诗歌、小说、剧本、散文、回忆录、游记、小学课本等。诗人的堂侄奥波宁德罗纳特·泰戈尔(Abanindranàth,1871—1951)是著名画家,印度现代画派的创始人。罗宾德罗纳特就是在这样一个充满浓厚的文化氛围的封建大家庭中长大的,因此,他自然会接受现代的新思想。他去英国留学近2年,亲眼目睹并且很欣赏英国等西方国家的现代文明。总的看来,罗宾德罗纳特·泰戈尔的思想是比较开明的,也是比较进步的。

泰戈尔的婚姻观

罗宾德罗纳特·泰戈尔是怎么样看待恋爱和婚姻的呢?或者说,他在恋爱和婚姻方面所持的具体观点又是什么呢? 概括地说,罗宾德罗纳特·泰戈尔的婚姻观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反对封建式的包办婚姻,反对损害儿童身心健康的童婚陋习,反对带有买卖性质的陈旧的妆奁习俗,反对印度教社会中一度流行的赞美寡妇守节和焚身殉夫的恶习,反对禁欲主义,反对把为社会服务同享受幸福美满的婚姻生活对立起来。他赞美和向往青年男女自由恋爱式的婚姻,主张寡妇可以自由改嫁。

罗宾德罗纳特的婚姻观在他的文学作品里得到了充分的反映。他创作的文学作品深刻地揭露了封建婚姻种种陋习给青年男女带来的痛苦和不幸,反映了泰戈尔在婚姻方面的进步性和超前意识。

《莫哈玛娅》是泰戈尔短篇小说中的名篇。泰戈尔在这部作品中以欣赏赞美的文笔描写了少女莫哈玛娅中午与自己的情人幽会的场面。不料,这种幸福的幽会却被莫哈玛娅的哥哥撞见了。恼羞成怒的哥哥当晚就逼迫莫哈玛娅嫁给了一个垂死的老婆罗门。随后又把她捆绑在焚烧老婆罗门尸体的柴垛上,让她焚身殉夫。当柴垛被点燃的时候,突然天降大雨。火焰被瓢泼般的雨水熄灭。莫哈玛娅得救了,但是她那俊美的容颜被烧毁了。莫哈玛娅来到自己心上人的住处,向他提出了他们结合的条件:她要求她的爱人许诺,永远不能瞧看她的脸。两个有情人逃往外地结合了。从此莫哈玛娅脸上一直蒙着面纱。这层薄薄的面纱仿佛就像一堵墙,把两颗心隔开了。在一个皎洁的月夜,她的爱人乘莫哈玛娅熟睡之际,悄悄地来到她的床前,揭开了她的面纱,看到了妻子那张被烧伤的脸。这时莫哈玛娅被惊醒了。她站起身来,重新蒙上面纱,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在这篇作品里,作者愤怒地控诉了封建包办婚姻和寡妇焚身殉夫恶习毁灭人性的本质,热情地赞美青年男女的自由恋爱婚姻。

《笔记本》是泰戈尔创作的又一篇优秀的短篇小说。小说的主人公乌玛,是个喜欢学习的小姑娘,可是她刚九岁时就出嫁了。出嫁时也带走了她哥哥送给她的一个本记本。她在想家的时候就打开笔记本写一点儿自己的感想。乌玛秘密学习的事,被她的三个小姑子发现了。她们告诉了哥哥。小乌玛那个粗暴的丈夫命令她交出笔记本,从此剥夺了她学习的权利。泰戈尔通过这篇小说,无情地鞭笞了童婚制度对儿童心灵所造成的摧残,以及对处在成长和学习阶段的儿童所造成的不良影响。

《河边台阶的诉说》这个短篇小说,以河边台阶的口吻讲述了一个包办婚姻所酿成的悲剧。库苏姆很小的时候就结婚了,婚后和丈夫在一起只生活了一两天,以后她再也没有见到她的丈夫。她从一封信中得知,她的丈夫死了,她当时才只有八岁。于是她又回到位于恒河岸边的家乡。一晃十年过去了。如今她已经18岁了,出落为一个俊美而又充满青春活力的大姑娘。一天,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了一位年轻英俊的苦行者。库苏姆认出来了,他就是自己的丈夫。因此,她心里又燃起了重新生活的希望之火。一天黄昏,她向苦行者表达了自己的心曲,可是却被苦行者拒绝了。库苏姆绝望了,于是她慢慢地走进恒河的怀抱。通过这个凄惨的故事,作者愤怒地控诉了包办式的童婚和禁欲主义。正是这两种恶习毁灭了库苏姆年轻的生命。

《新郎与新娘》是泰戈尔创作的另一篇短篇小说。作者在这篇小说中塑造了一个敢于反抗父母包办婚姻的青年形象。父亲让朱克多·绍诺特库马尔与一个婆罗门富翁的女儿结婚,被他拒绝了。他顶撞父亲说:“从小时候起,您就教育我——吃饭、睡觉、走路、回家都要自立;而现在,到了结婚的时候,为什么倒不让我自立了呢?”父亲一气之下,将他赶出了家门。尽管在婚姻问题上这位青年经历了周折坎坷,最终也没有结婚,但他并不后悔。

短篇小说《偷来的宝物》,是一篇最能体现泰戈尔婚姻观的作品。这篇优秀作品,十分生动地描写了小说主人公“我”与苏耐特拉真心相爱而结成眷属后二十一年来的幸福生活,赞美了他们那种甜蜜的自由恋爱婚姻。现如今,他们的女儿奥鲁娜已经十七岁了,并且也像苏耐特拉当年爱“我”一样,深深地爱着赛林。可是赛林与奥鲁娜的生辰八字不合,所以苏耐特拉坚决反对他们结合。这时候“我”向妻子披露了二十一年前的一个秘密:本来“我”与苏耐特拉的生辰八字是不合的。当时苏耐特拉的母亲看到他们俩真心相爱,不忍心拆散他们,于是她就把女儿的生辰八字预先偷偷地告诉了 “我”,并且让“我”对照她女儿的生辰八字,改动自己的生辰八字。这样,他们就幸福地结合了。“我”对苏耐特拉说:“你的女儿爱恋赛林,只要了解这一点就足够了。其他一切都不必过问啦。”“我”又开导妻子说:“当初我爱恋你的时候,曾经遭到了阻挠。不管本明星有什么暗示,我决不允许过去那种痛苦再一次出现在孩子们的生活中。我决不相信,她们两个人的生辰八字不合。”听了丈夫的述说,苏耐特拉消除了顾虑,开始接纳赛林了。

泰戈尔通过小说主人公“我”的亲身感受,由衷地赞美纯真的爱情和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他说:“爱情能够从平凡中发现不平凡。”“婚姻是一首永恒的人生赞歌。它的重唱部分只有一个,但是它的歌词每天都注入种种新的内涵。我从苏耐特拉身上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一点。她身上蕴含着一种巨大的爱的财富,这笔财富的光辉是不会泯灭的;”不仅泰戈尔的小说,而且的一些戏剧和散文也表达了他对恋爱婚姻的观点。剧本《独身者协会》最清楚不过地表明了罗宾德罗纳特的婚姻观:赞美自由恋爱的婚姻,反对独身主义,反对把为社会服务与恋爱结婚对立起来。

罗宾德罗纳特·泰戈尔在《旅欧书扎》中也以赞美的文笔,向朋友描述了他曾经住过的卡先生家长子与其情人自由恋爱的情景。他写道:“卡大公子白天在办公室,傍晚才回家,难得见上他一面。他和伊小姐双双堕入爱河,两人情投意合,如胶似漆,星期日一起在教堂做两次礼拜。卡大公子下午一有空就去恋人家喝茶,星期五必定在她家用晚餐。两位情人在一起是何等快活,再也不愿和家人一道消遣。”从“两人情投意合,如胶似漆”、“ 两位情人在一起是何等快活” 这种赞美羡慕的叙述中可以看出,这种自由恋爱的婚姻正是年轻诗人所向往的理想婚姻。

总之,罗宾德罗纳特·泰戈尔在婚姻问题上所持的观点,毫无疑问是属于现代的、进步的。他既反对由父母包办的封建式的买卖婚姻,反对童婚和那种要求女方家长付给男方巨额财礼和嫁妆的陈腐妆奁习俗,又反对带有迷信色彩的以生辰八字决定婚姻大事的愚蠢做法,反对独身主义。他所向往的婚姻,无疑是以爱情为基础的男女双方自由恋爱的婚姻。

泰戈尔的实际婚姻

然而,罗宾德罗纳特·泰戈尔自己的实际婚姻却与他的理想相去甚远。在泰戈尔的这个大家庭里,诗人的父亲是主宰一切的,特别是儿女的婚姻大事,都是由他来做主。因此,罗宾德罗纳特的婚姻不可能是自由恋爱式的婚姻,而只能是由父亲做主。他给小儿子罗宾德罗纳特划定的择偶范围是婆罗门种姓。前面我们已经谈到,泰戈尔家族在正统的婆罗门眼里是“不洁净的”婆罗门,所以居住在加尔各答的正统的婆罗门人家,都不愿意与泰戈尔家族联姻。这样一来,罗宾德罗纳特的对象就只能到外地去物色。最后在现在孟加拉国库尔纳县南小区福尔窦拉村的拉伊乔杜里家里物色到了对象。媒人是诗人的姑姥姥阿达荪多丽——他母亲的远支姑母。前去相看对象的有:诗人的二嫂甘丹侬蒂妮(Jgàndànandinī , 1852—1941)——印蒂拉的母亲、诗人的五哥久迪林大罗纳特和五嫂迦窦姆波丽(Kàdambarī , 1859—1884)以及两个孩子——印蒂拉兄妹俩。罗宾德罗纳特说, 他本人没有去参加相亲,但是他的侄女印蒂拉(Indirà ,1873—1960)却说在相亲队伍中有她罗比叔叔。很有可能,是印蒂拉记错了。不过,印蒂拉在回忆录中比较详细地描述了相亲的经过。她写道:“童年最重要的一次旅行就是去杰索尔相看罗比叔叔的对象。相亲队伍中的大人们有:妈妈、久迪叔叔、新婶娘、罗比叔叔,小孩子中有我们兄妹俩。”相亲队伍来到了诺楞德罗普尔——印蒂拉舅舅的家,也是诗人二哥绍登德罗纳特的岳父家。这户人家的住宅是土坯房子,稻草苫盖的屋顶,门廊很高。泥土的院落,旁边是花园-池塘。印蒂拉的妈妈和婶娘们到附近的一些村子去为罗比叔叔物色对象,而她的两个叔叔和孩子们都留在家里。印蒂拉写道:“女人们几乎都去寻找对象了,我们是否也跟着去了,已经记不得了。杰索尔有一个“比拉利”婆罗门家族,焦拉桑科的媳妇们大多来自这个家族。这个家族的姑娘都以美丽而著称,所以习惯的做法是派一些老女仆去相亲。可是在为罗宾德罗纳特挑选对象的时候,这种习惯已经打破了。不是让老女仆们,而是让年轻的媳妇们去为小叔子挑选生活伴侣。印蒂拉写道:“为罗比叔叔选择对象的队伍是很强的,但是遗憾的是,当时杰索尔有美女的人家减少了。她们找遍了南小区所有的村庄,都没有物色到理想的姑娘。最后决定与一个姑娘谈话,这个姑娘就是福尔窦拉村贝尼·拉伊的女儿。贝尼·拉伊曾经在焦拉桑科的办事处工作过。女孩的名字叫婆波达丽妮(也是印度教迦梨女神的别名——译者注)。结婚后改为穆里纳莉妮,大概是为了将来能与罗比的名字相匹配。看上去,婶婶并不美,但是她很合群,并且具有一种使别人亲近自己的能力。我说,这是杰索尔的女人们共同具有的品格。……像罗比叔叔那样有才华、英俊、幸运、富贵、有名气(虽然不像后来那么大,但也是相当有名气的)的年轻人,不用费口舌,一些有地位的人士就会欣然同意把自己心爱的女儿嫁给他,而后女儿就可以开始幸福而愉快地管起家来,这样想来,我就感到很惊奇。直到今天,还可以听到许多这样的议论:妻子如果没有文化,又怎么能配得上有文化的丈夫呢?那时候作为男人的妻子们,又有谁能够配得上丈夫呢?然而,他们总是很尊重妻子,将她们尊为家庭中的拉克什米。”相看过女方之后,就在奥波宁德罗纳特的家里举行了婚礼前的宴会。奥波宁德罗纳特后来对拉妮·琼德说:“罗比叔叔还没有结婚,大家都劝他说‘你结婚吧——现在结婚吧’,罗比叔叔不同意,就默不作声地低着头。后来经大家一起劝说,他才同意。罗廷的母亲是杰索尔地区的姑娘。你们都知道她的名字叫穆里纳莉妮,这名字是结婚后起的。以前的名字不是叫荪多丽就是叫达里妮,妈妈就这样称呼她。那个时候这种名字很流行,为什么要改名字呢?我现在明白了,很可能是,穆里纳莉妮这名字与罗比叔叔的名字相合。” 奥波宁德罗纳特接着描述了罗宾德罗纳特的婚礼情况。他说,代本德罗纳特家里不论谁结婚,都要把他请到吉林德罗纳特(诗人的堂叔,奥波宁德罗纳特的父亲——译者注)的家里,即请到奥波宁德罗纳特的家里吃一次婚前饭。同样,吉林德罗纳特家里的人结婚,也要被请到代本德罗纳特的家里吃一次婚前饭。根据这一惯例,“妈妈在身上抹上姜黄之后,就邀请罗比叔叔来家里吃婚前饭。妈妈特别高兴,杰索尔的这个女孩,也就是罗廷的母亲,从妈妈方面来论是她的堂妹妹。这顿家宴非常热闹。罗比叔叔坐在上面我大姑迦东碧妮的房间里用餐,面前摆着婚前宴的佳肴——很丰盛的食物。姑姑们围坐在罗比叔叔的身边,这是我们亲眼看到的。罗比叔身披着肥大的披肩,是红色还是绿色,记不清了,但却是非常富丽堂皇的色彩。你一看就会意识到,罗比叔叔的这身打扮,给人的感觉仿佛就像德里皇帝一样!当时他已经是有名气的诗人了。姑姑们问他:‘怎么样,看见你媳妇了,喜欢吗,新媳妇怎么样?’等等。罗比叔叔低着头坐着,只是往嘴里放一点儿食物,由于害羞一句话也没有说。”

看来,罗比德罗纳特在他的堂姐堂嫂们面前还是感到有些害羞和困窘,这也是很自然的。不过,他亲笔给自己的要好朋友普里耶那特·森写了一封请柬,在这封请柬中表达了一种充满嘲笑的调侃心境。在这封请柬的顶端是旭日东升的一幅画,旁边是铅印的莫图舒顿·德多(Madhusudan Datta , 1824—1873)那首著名的诗《自我哀伤》中的一行诗句“啊,在理想的骗局中我忘记了得到过什么”。在这行诗的旁边是罗宾德罗那特的手书:“不是我的格言。”请柬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先生:

  在阿格拉哈扬月24日,即下个星期日那个吉日良辰,将为我的亲密朋友——尊敬的罗宾德罗纳特·泰戈尔举行幸福的婚礼。为此您能于上述之日的晚上光临焦拉桑科的代本德罗纳特·泰戈尔府邸的第6号楼观赏婚礼,将会使我和我的亲属十分感激。此致。忠诚的罗宾德罗纳特·泰戈尔。”

从这封请柬的内容看,仿佛不是罗宾德罗纳特自己结婚,而是他的“亲密朋友——尊敬的罗宾德罗纳特·泰戈尔”结婚。看起来,似乎是很滑稽的事情,其实,这正反映了年轻诗人——罗宾德罗纳特当时的心境。为什么要写这样一封带有调侃情调的请柬呢?在我看来,这恰恰反映了他对自己这庄婚事的不满,也是他自己内心忿怒的一种特殊发泄形式。我们冷静地想一下,完全可以理解,让他这样一个年轻有为的青年与一个不识几个字的、容貌并不美丽的9岁小女孩结婚,在他看来,这简直是一件荒唐的事情。因此,诗人的内心是苦涩的,可是他又不能公开发泄。在这个大家庭中父亲拥有绝对的权威,家里的一切事情都得按照父亲的吩咐办,更何况这又是儿子的终身大事,绝对容不得家里人反对,作为他最小的儿子更不能反对。罗宾德罗纳特又是个百依百顺的孝子,虽然他心里不满意,也只好违心地表示同意。于是他就采取了这样一种很滑稽的发泄内心愤怒的形式。

他这种不满的情绪在结婚的仪式上也显露出来。赫摩洛达女士(后来成为诗人大哥的长子迪本德罗那特的第二房妻子)参加了罗宾德罗那特的婚礼。她在《罗宾德罗那特的新婚洞房》一文写道:“这个家里的男孩子罗宾德罗纳特的婚礼,是以很普通的家庭方式举行的。婚礼上并没有宏伟壮观的场面。家里有一件贝拿勒斯披肩——不论谁结婚,这件披肩都是打扮新郎的装饰品。罗宾德罗纳特来到自己家西面的游廊里,随后走进内室大厅参加婚礼——那里放着女人使用的东西。罗宾德罗纳特身披那件新郎披肩走进来,站在低矮的木台上。新婶子的亲人——大家都叫她‘大衮利的媳妇’——她向罗宾德罗纳特表示欢迎。她穿一件红色的镶有金丝的贝拿勒斯纱丽。”接着赫摩洛达描写了新婚夫妇围绕着火堆转七圈的婚礼仪式。在新房里举行往盘碗里装米豆仪式的时候,罗宾德罗纳特恶作剧般地将所有陶盘陶碗都反扣过来。

他的小婶子特里普拉荪多丽问他道:“罗比,你这是在干什么?这就是你做的装米豆仪式?你为什么把这些陶碗都翻扣过来呢?”

罗宾德罗纳特回答说:“婶子,你不知道,一切都被颠倒过来了,因此,我也把这些陶碗反扣过来。从这一段的对话中,我们知道了年轻的诗人在婚礼上演出了一场恶作剧:他违反传统习惯,没有认真地履行婚礼仪式上的程序,将所有碗盘全部反扣过来了。他是想通过这种反常的举动来向人们暗示,现在强加给他的这庄婚事是反常的,因此他才说,“一切都被颠倒过来了”。可见,他的内心里是不满的,但是他无法公开地表示反对,所以只能用这种恶作剧式的行动来发泄自己内心里的郁闷。

《泰戈尔传记》的作者普罗帕特库马尔·穆科巴泰,对所有人几乎都同意选定穆里纳莉妮作为诗人的对象这件事,从一开始就表示怀疑。他写到,除了不“洁净”这一点之外,泰戈尔家族与拉伊乔杜里家族之间没有任何共同之处。就社会和经济地位这两方面而论,两个家庭无法相比。然而。这桩婚事竟然做成了。大哲(对诗人的父亲尊称——本文作者注)看到,拉伊乔杜里家是个传统的高贵家庭,就给小儿子定下了这桩婚事。罗宾德罗纳特的心目中虽然有过自己理想生活伴侣的梦想,可是在恪守旧传统的父亲的严厉管辖的大家庭中,他的梦想是不可成为实现的。因此,“他不得不接纳孟加拉邦农村贫苦家庭的一个受过一点儿教育的11岁小姑娘作为自己的妻子。” 这就是泰戈尔家族的现实,年仅二十二岁的罗宾德罗纳特不可能改变这种现实。尽管他心里不悦,可是他也得接受这个现实。 

当时孟加拉社会的早婚风俗是很盛行的。孟加拉的早婚风俗与中国不一样。孟加拉的早婚是女方年纪小,而男方的年纪并不小。这种习俗,一方面与印度处于热带、女孩子成熟得比较早有关,另一方面,也与印度教的社会习俗和高额的陪嫁费有关。因为姑娘的年龄越大,男方索要的陪嫁费就越高。因此,家里有女儿的父母都希望尽早地将女儿嫁出去。如果说,以前中国的婚姻是男方家长出钱买媳妇,那么,印度的婚姻就是女方家长出巨资买女婿。因此,印度的家庭生了儿子,就特别高兴;而生了女儿,父母就得为嫁女儿准备一大比钱,否则,女儿就可能嫁不出去。如果女儿嫁不出去,其父母在人们面前就会抬不起头来,所以,父母都希望早点儿为女儿完婚。这就是印度教社会早婚盛行的社会根源。

生活在这样一种社会环境中,即便具有进步婚姻观的泰戈尔,也是无能为力的。泰戈尔家族属于“不洁净的”婆罗门种姓,为儿女寻找对象受到了一定的限制。诗人的父亲也必须早早为儿女张罗婚事。所以泰戈尔家族的女孩子们几乎都是早婚,例如,诗人的二姐苏库玛丽十一岁结婚,诗人的四姐绍尔诺库玛丽也是十一岁结婚。罗宾德罗纳特的几个嫂子几乎都是在很小的年龄进入这个大家庭的。例如,诗人的二嫂甘丹侬蒂妮七岁结婚,他的五嫂迦窦姆波丽九岁结婚。

年轻英俊的罗宾德罗纳特与婆波达丽妮于1883年12月9日举行了结婚仪式。小姑娘是1874年3月1日出生的,当时还不满10岁(9岁零10个多月),比自己丈夫小13岁。结婚前她的名字是婆波达丽妮,在娘家大家都叫她“波多”(意思是“莲花”)。 “穆里纳莉妮”是婚后丈夫给她起的新名字,孟加拉语的意思是“莲花”。这样,新名字“穆里纳莉妮”同她的乳名“波多”的含义是一样的。尽管妻子有了新名字,但按照孟加拉的习惯,丈夫是不直呼妻子名字的。罗宾德罗纳特有时戏称她“小媳妇”,写信时称呼她“秋蒂兄弟”。

恩爱夫妻

诗人的堂嫂绍乌达米妮(?—1911)是穆里纳莉妮的堂姐。绍乌达米妮是诗人三叔吉林德罗纳特的四子古嫩德罗纳特(1847—1881)之妻。这样,诗人和穆里纳莉妮既是夫妻,又是亲戚关系。因此,尽管诗人心里对这桩婚事不悦,但是婚后罗宾德罗纳特还是把穆里纳莉妮当作小妹妹一样看待。

诗人的父亲也意识到了,小儿媳妇毕竟还是个孩子,文化水平实在太低了,也不懂英语。泰戈尔家族的媳妇不懂英语,有辱家门。因此,在他们结婚两个月后,他就从外地写信来,吩咐儿子把小儿媳妇送到洛雷特学校去学习英语,并且嘱咐儿子让学校单独给她开课,不让她与女学生们在一起上课。1884—1885年穆里纳莉妮在洛雷特学校学习了一年的英语。罗宾德罗纳特还聘请原始梵社的著名学者赫姆琼德罗·比代罗特诺(Hemchandra Bidyàratna)教她梵语和孟加拉语。在比代罗特诺老师的帮助下,穆里纳莉妮翻译了《罗摩衍那》有关部分;在她丈夫的侄子博棱德罗纳特( Balendranàth,1870—1899)的帮助下,她对英国文学、孟加拉语文学和梵语文学都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穆里纳莉妮非常聪明,学习又非常刻苦。经过一年来的学习,她基本上掌握了英语和梵语,她的母语——孟加拉语的水平也有了很大的提高。她还学会了弹钢琴和演戏。她非常喜欢读书。

穆里纳莉妮并不是美女,但是她的优秀品质和美好性格却弥补了这方面的不足。她朴实、善良、合群,极富同情心,而且具有很强的亲和力。在这个大家庭的同辈姑娘媳妇中,她的年龄最小,可是她们有什么事情,都愿意找他商量;有什么心事,也愿意向她倾诉。她为别人的不幸而痛苦,为别人的幸福而高兴。她不喜欢打扮自己,可是她喜欢打扮别人。关心和帮助别人已成为她的自觉行动。因此,她没过多久就赢得了全家人的喜爱。

1886年10月25日,诗人的大女儿玛图丽洛达出世了。当时穆里纳莉妮还不满13周岁,罗宾德罗纳特25岁半。第一个孩子的出生,给这个大家庭带来了欢乐。诗人的二嫂甘丹侬蒂妮给孩子取了乳名“贝拉”,孟加拉语的意思为“茉莉花”,因为诗人很喜欢茉莉花。这个孩子的肤色很像她父亲。诗人很喜欢这个孩子,因此,他就热心地帮助妻子抚养和照顾这个孩子。

我们从1901年7月20日他写给穆里纳莉妮的一封信中可以了解这一点。贝拉结婚后诗人送女儿去她丈夫工作的地点莫焦佛罗普尔,然后返回了圣蒂尼克坦。那封信就是那时候写的。他在信中写道:“昨天我一直都在回忆贝拉的童年。我是如何精心地亲手把她抚养大的。当时她被放在靠枕中间是怎样的淘气啊——假如是同龄的男孩子,我就会大声地呵斥她——她是那么贪吃啊,可她真是个好孩子——在花园街我们自己的家里我亲自给他洗澡——住在大吉岭时夜里我常常起来给她喂牛奶——那时候第一次对她倾注了那种慈爱,这一切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我的心里。” 

诗人慢慢地开始接纳自己的妻子了。1888年,罗宾德罗纳特携带妻子和女儿贝拉第一次离开焦拉桑科泰戈尔的家,来到伽吉普尔小住。这是印度西部的一座寂静的小城。罗宾德罗纳特和妻子住在这里,才有机会体验到夫妻生活的香甜。其实,他们结婚之后的夫妻生活是在人口众多的大家庭的缝隙中度过的。伽吉普尔这个陌生的寂静的住处,仿佛是‘大地母亲’为他们夫妻选择的一个充满阳光的福地。《心声集》就是在这里创作的。他在回忆居住在伽吉普尔的时候写道:“从童年起印度西部在我心目中就是一个充满浪漫色彩的幻想之地。……我很久就想到这个印度西部的某个地方小住,用心去触摸过去那剧烈动荡的时代。……这么大的国度,我为什么选中了伽吉普尔,这其中有两个原因。我听说伽吉普尔有玫瑰园。我仿佛在自己的心中画上了盛产玫瑰的设拉子图景。幻想强烈地吸引着我。可到那儿看到的却是商人们经营的玫瑰园,既没有夜莺的邀请,也没有诗人的邀请;于是那个图景就消失了。另一方面,在伽吉普尔也没有留下辉煌壮丽的古代历史的遗迹。在我眼里她的形象就像身着白色衣服的寡妇一样,她也不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主妇。伽吉普尔与阿格拉、德里不是一个档次,与设拉子-撒马尔罕也不能相比,然而我的心却沉浸在未受干扰的环境中。我在一首歌中说过,我渴望悠远的地方。离开熟悉的世界,在这里我被悠远所包围着,一旦离开习惯的巨掌,自由就进入心灵的王国。在这种气氛中我的诗歌创作自己就掀开了新的一章。”

自由不仅进入了诗人的心灵王国,而且还进入了诗人夫妻的生活。他们好像摆脱了大家庭的重负,获得了自由。不仅诗歌创作领域,而且他们的夫妻生活也开始了“新的一章”。《泰戈尔传》的作者普罗帕特库马尔·穆科巴泰,在谈到诗人夫妇在伽吉普尔居住时写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在自己的生活渴望得到赞同自己观点的丈夫,是很自然的,作为妻子的穆里纳莉妮女士,在生活中第一次实现这个愿望;罗宾德罗纳特在青春鼎盛时期也得到了作为自己伴侣和爱人的妻子”1888年11月27日,他们的第二孩子——罗廷德罗纳特降生。

在伽吉普尔小住了几个月之后,罗宾德罗纳特第二次前往英国。他在途中很惦记妻子、儿女。在给妻子的信中写道:“星期日的白天黑夜,我觉得我的灵魂已经离开肉体,飞到了焦拉桑科。你躺在一张大床的一侧,在你的身边是贝莉娃。我轻轻地抚摩着你说,小媳妇,记住,在今天——星期日的夜里,我离开肉体来与你会面了。我从英国回来后我将会问你是否看见了我!……当我生病的时候,你们会惦记我吗?我那颗沉重的心急于想回到你们的身边。今天我只是觉得已经没有像家那样的地方了——这一次回家后我再也不去任何地方了。”(《书信集》第1卷,第1封信—第2页)。这封信表明,年轻的诗人对妻子儿女是何等的眷恋啊!

罗宾德罗纳特在给妻子的第24封信中写道:“你从来不为了使我高兴而企图做更多的某种事情——内心里有爱就足够了。假如你和我在所有事情和所有想法上都和谐融洽,那是最好不过了,但是谁都不能有这样的奢望。如果你能够和我一起参加各种事情和各种学习,我会高兴的——我可以把我想了解的一切统统都告诉你,如果你也能够和我一起学习我想学习的东西,那是非常快乐的。在生活中如果两个人在所有事情上都企图一起进步,那进步就会容易些——在任何事情上我都不想排斥你,但是我担心,那样会逼迫你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兴趣、爱好和权利,你手里没有使你自己的一切嗜好习惯完全迎合我的兴趣和爱好的权利,可是你对此毫无怨言地用挚爱和关心让我的生活变得甜蜜——企图使我摆脱不必要的痛苦烦恼——这种努力对我来说是非常珍贵的。”(《书信集》第1卷,第24封信)诗人的这一段话语,深刻地揭示出妻子对他的挚爱和关心,也透露出诗人豁达的襟怀和对妻子的深情。

罗宾德罗纳特对妻子是很尊重的。他在致朋友普里耶纳特·森的信中写道:“你写信请我去加尔各答——我也早就想去,但是由于害怕瘟疫女主人不让我去。在我们焦拉桑科的家里有两个清洁工已经得了瘟疫,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借口说有什么紧急工作,我也根本没有希望能够请下假来。尽管努力了,最后也只好罢休。”(《书信集》第1卷,第8封信,第141页。)

后来,穆里纳莉妮又生了三个孩子: 1891年1月23日第三个孩子——二女儿蕾怒卡出世,乳名拉妮;1893年1月12日小女儿米拉出生;1896年12月13日小儿子绍明德罗纳特出生。随着孩子们的陆续出生,泰戈尔之家热闹起来。夫妻之间的感情也更融洽了。穆里纳莉妮也更加忙碌了。她不仅忙于做饭做菜、照顾孩子,而且还要关注丈夫的饮食。

由于写作的压力,罗宾德罗纳特工作起来常常废寝忘食。诗人的长子罗廷德罗纳特在提到此事时写道:“爸爸当时从绍罗拉姐姐的肩上卸下了《婆罗蒂》编辑的重担。……没有大的作品,绍罗拉姐姐觉得是不行的,因为她找不到别的办法,于是就在她的报纸上刊登声明说,从下个月起《婆罗蒂》连载罗宾德罗纳特所写的讽刺性作品。小说家普罗帕特库马尔·穆科巴泰代表《婆罗蒂》在一封信里将刊登声明的消息通知了爸爸。接到信后,爸爸一开始有点儿生气,但是他没有使绍罗拉姐姐为难,所以他很快就动手写作了。‘我去写东西,吃饭时不要叫我’,说完他就开始写起来。吃饭要花费很多时间,所以他不吃不喝,全天都在写作。妈妈常常将果汁或饮料放在他的桌子上。”

就这样,罗宾德罗纳特不吃不喝,终于写完了《独身者协会》。一写完他就带着稿子去了加尔各答。“由于饮食失调和过于紧张的脑力劳动,他变得很虚弱,当他上三层楼的时候就晕倒在楼梯上了。出了这件事之后,在饮食方面他就再也不能随心所欲了。他不得不听从妈妈的安排。”诗人长子的这一段回忆,生动地描绘了母亲对父亲生活的关心和照料。

1902年3月间,诗人将一家人带到圣蒂尼克坦,安顿下来。穆里纳莉妮全力支持丈夫的办学事业。为了缓解经济上的困难,诗人几乎卖光了自己一切有价值东西。为了帮助丈夫维持学校的开支,穆里纳莉妮将自己的所有金银首饰都交给丈夫变卖了,并且承担起照顾学生们饮食的义务。

然而,灾难突然降临了。这一年的6月间,穆里纳莉妮病倒了。为了给她治病,罗廷德罗纳特不得不把母亲送回加尔各答家里。当时罗宾德罗纳特在加尔各答。得知妻子患病,他很焦急,四处延请名医为她治疗,可是还是不见效果。

在妻子患病的两个月期间,罗宾德罗纳特昼夜守侯在妻子的身边,轻轻地为她扇扇子,尽心尽力地照顾她。医生告诉他,穆里纳莉妮已经病入膏肓,无法挽救了。他望着一天天消瘦的妻子,心焦如焚,痛苦极了。1902年11月23日,穆里纳莉妮在焦拉桑科泰戈尔家族的府第病逝,享年只有28岁。

妻子的病势给诗人留下了许多痛苦的回忆。穆里纳莉妮最初嫁到泰戈尔家的时候,她才只有9岁多,既不美丽,也没有文化。他们的结合也不是自由恋爱的结果,而是由父亲做主包办的,甚至在婚礼前,他们都没有见过面,彼此根本不了解。然而,在20 年的共同生活中,通过刻苦学习,穆里纳莉妮不仅掌握了英语和梵语,成为一个有文化教养的家庭主妇,而且真诚地履行了做妻子的职责,把自己的一切全部献给了丈夫和家庭,从而赢得了丈夫的尊敬和全家人的热爱。妻子逝世后,诗人写了27首短诗,缅怀自己的妻子。后来这些诗以《怀念集》为书名出版了。《怀念集》以及其他怀念妻子的诗歌,既表达了诗人的悲痛和哀伤,也表达了他对妻子的爱恋和思念。例如,他满怀深情地这样写道:

                     悲怆的深夜,你默默出屋,

                     踏上从未走过的陌生的路。

动身的时候你默然无语,

未收下任何人的送别辞,

踽踽步入沉睡的世界——

不见你的身姿,在漆黑的子夜,

你那为我熟稔的温和的容颜

隐入数不清的繁星之间!

你就这样空手归去,

不带一样家里的东西?

二十年你苦乐的负重

丢在我的怀里,你独自远行。

多少年你吉祥的双手以爱情

建立起来的美满家庭,

充满你真挚的温柔,

今宵永别,什么也不带走?

…………

                         一个问题在脑海萦回:

                         哦,爱妻,你先于我远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