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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古代诗歌中的自然描写

 

 

雷武铃

(河北大学中文系)

 

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人类文明最根本的内容之一。人类如今进入到全球化时代,共处于同一个自然之中,人类活动对自然的影响在广度和深度上都到了足以毁灭自然的程度。这使得与人类生存相关的环境保护与生态问题成了当今世界的共同的,也是最紧迫的问题之一。这在文学研究方面也有所反应,有人提出了生态文学。

在这样的情境中,我想我们可以探讨一下印度古代诗歌中的自然描写问题。一方面,从这一探讨中我们可以具体认识自然因素在印度文学中是如何对待,如何处理,如何作为情感与审美载体与人发生关系的,进而认识到印度文明是如何看待自然、印度文化中的自然观在其整个文化传统中有着什么样的地位。另一方面,因为自然描写在中国传统诗歌中有极为重要的影响,被称为“十诗九风景”,这种审美化与传统中国人精神的“天人合一”、“物我两忘”有很大关系。通过对印度古代诗歌中自然描写的探讨,可以帮助我们更深入和具体的认识到中印文学与文化传统的异同。

在描述某种文明的产生及其特征时,很多人都注意到了这一文明所处的自然环境。梁漱溟在讲印度哲学时如此,泰戈尔在谈论印度文明与西方文明的不同时也如此。泰戈尔在其《人生的亲证》中,一开篇就指出:印度文明是产生于大自然怀抱的森林文明,西方文明是用城墙与自然隔绝的城市文明。印度文明强调的是人与自然的和谐交往,人存在于自然之中。西方文明强调的是人与自然的对立和斗争,把自然当作敌对的征服对象[1]。由此可见,人与自然的关系,对自然的深刻和独特理解是印度文化中非常重要的内容,印度特色的自然观渗入到印度文化精神的深处。从自然观切入对印度文化的理解是一个很好的途径。

在论及中国古代诗人对自然的嗜好时,朱光潜认为这是受佛教影响,而中国佛教僧侣又是受印度文化影响,而产生对自然的喜好[2]。朱光潜的这一看法很可探讨,这里不做专门论述。它说明对中印文学关系和印度文化的研究,都会面对印度文化中的自然观,并且这一问题有很长的渊源,很复杂。下面我想具体考察一下印度古代诗歌中的自然描写,——它对自然的理解,对自然题材的态度和处理方式,从这些自然描写中透露出的印度文化的精神特质。以期为其他问题的进一步探讨做一些最基础的准备。

这里所说的印度古代诗歌指的是古代梵语诗歌。

 

 

一、自然题材在印度古代诗歌中的重要地位

 

谈到印度古代诗歌中的自然描写,我们首先要面对的问题是,自然题材在印度古代诗歌中的分量。因为没有任何一种文学传统不涉及到自然的,自然作为文明生存的背景肯定会在文学中有所反应。我们首先要确立的是这种文学的反应的多或少,重要还是次要。在印度古代文学史上的三个阶段:吠陀时期,史诗时期,古典文学时期,我们可以看到自然题材的内容都非常突出。

1、有关自然内容的诗歌几乎可以说肇始于印度文学最古老的源头。现存的印度最古老的文学典籍,从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吠陀本集中,自然题材的颂诗就是其中非常重要的内容。这些颂诗无论在思想内容上还是在艺术成就上都非常重要。金克木先生把《梨俱吠陀》中的诗歌按内容分为:一、包含神话传说的诗;二、关于自然现象和客观事物的诗;三、描写社会现实生活的诗;四、祭师和巫师的作品或与祭祀和巫术直接有关的作品[3]。这里,关于自然的诗占有重要地位,在印度丰富的神话和浓厚的宗教色彩的文化中,其自然内容仍然非常突出。

2、到了史诗时期,自然内容依然重要。在两大史诗中有大量的自然描写。《罗摩衍那》很多故事的背景就是森林,其第三篇被称作“森林篇”。在《摩诃婆罗多》中也有许多的自然描写。因为很多故事的背景是在各种自然环境中,在讲述故事的过程中自然环境的描写自然而然就出现了。

3、在古典文学时期,诗歌分大诗和小诗。大诗指叙事诗,内容少不了爱情、战斗和风景描绘。小诗指抒情诗,分四类:颂赞诗,风景诗,爱情诗,格言诗。无论是在叙事诗还是抒情诗中,自然风景都是很重要的内容[4]。特别是抒情诗中专门有“风景诗”一类,就如同中国古代有专门的“山水诗”一类。在其他的各类诗体中,也都混有自然因素。从上面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自然题材的内容在印度古代诗歌中的比重很大,且不断的贯穿了整个古代诗歌史中。

 

 

二、印度古代诗歌中自然描写的发展

 

这种自然题材贯穿在整个印度古代诗歌中,而且这种自然题材在诗歌中的运用也是不断变化、发展的;每一文学发展阶段,自然题材所起的作用也不完全一样。在保有其共同的对自然的注重时,也各有其特点。这些特点可以概括为:在吠陀文学时期,自然题材从属于对自然神的赞颂。在史诗时期,自然描写是为故事提供环境背景。在古典时期,自然已成为必不可少的独立的重要部分。下面我们从具体的诗歌例子中,看看各个时期的自然描写的特点,各个时期自然描写的不同。

我们首先看看,在吠陀时期作为赞颂对象的自然《朝霞》:

 

这个光华四射的快活的女人,

从她的姊妹那儿来到我们面前了。

天的女儿啊! (1

 

象闪耀着红光的牝马一般的朝霞,

遵循着自然的节令;

是奶牛的母亲,

是双马童(星)的友人。 (2

 

你又是双马童(星)的朋友,

又是奶牛的母亲,

朝霞啊!你又是财富的主人。

你驱逐了仇敌,

欢乐的女人啊!

我们醒来了,用颂歌迎接你。 (3

 

象刚放出栏的一群奶牛,

欢乐的光芒到了我们面前。

曙光弥漫着广阔的空间。 (4

 

光辉远照的女人啊!你布满空间,

你用光明揭破了黑暗。

朝霞啊!你用明朗的光辉

照耀着广阔的太空。 (5

(第四卷第二十五首)[5]

 

这是《梨俱吠陀》中的一首诗。这首诗写的是早晨的霞光。但不是一种对早晨时景色的客观描写,不是把早晨霞光作为一种外在之物来描写,并通过描写来抒发作者内心的感受和寄托。这里的朝霞是一个有人格的女神。是对一个女神的欢呼、赞颂。这种赞颂中的描写,首先是拟人和比喻的,“光芒四射的快活女人”,“像刚放出栏的一群奶牛”,也带着客观的属性:“曙光弥漫着广阔的空间”,“用光明揭破了黑暗”。同样的诗还有《森林》、《风》、《水》、《夜》、《雨云》。在这些诗中,我们看到自然不是作为没有生命的客观之物对待,不是包围人们生活的环境,而是一个有人格的形象,一个神,可以通过颂赞来与之进行交流的对象。这些自然都有意志,都和人互动,听取人的颂赞,并根据这些颂赞来采取相应的行动。而这些自然的行动(也是自然的不同面貌),无疑影响着人们的生活。

在史诗时期,自然作为背景,渲染感情氛围,表现人物情感,起了舞台布景的作用。我们来看看史诗中的一个片段:

 

这地方点缀着许多大树,

树上爬满成串的蔓藤

漂拂着天香,洋溢着天味

到处都装饰得美妙无穷。

 

这花园象难陀那乐园,

里面挤满了鸟和兽;

到处耸立着楼台殿阁,

杜鹃的鸣叫响个不休。

 

这花园装饰着长方池塘,

池塘里开满黄金的荷花;

还有很多座位和毯子,

有许多房屋修建在地下。

 

有美丽又结果的大树,

六季都把那鲜花开满;

那些繁花盈枝的无忧树,

光辉闪烁象太阳一般。

 

这风神的儿子站在那里,

看到园林燃烧般的光辉;

成群的鸟儿落在树上,

好象把树枝和叶子摧毁;

鸟儿成百地飞起来,

头上戴着五彩的花盔。

 

很多解愁驱忧的无忧树,

繁花一直开到了树根,

累垂的花朵成了负担,

好象要同大地来接吻。

 

开花的迦哩尼伽罗树,

带着花朵的金输迦,

他们的光辉映照闪动,

好象到处都闪着火花。

 

还有蓬那迦树和七叶树,

以及瞻波迦和优陀罗迦;

它们的根都长的很粗壮,

繁花使得这里光彩焕发。

 

有一些树闪着金光,

有一些树象是火焰,

有一些树象是蓝膏,

成千的无忧树生在中间。

 

有多种园林丰富多彩,

象难陀那和支多罗罗陀一样

林中洋溢着动人的光辉,

不可思议象要超过天堂。

 

这树林中充满了繁花的光辉,

它好象是第二个天堂;

成百的花宝五色辉映,

又好象是第五个海洋。

 

树上开满了六季鲜花,

这些树芬芳象甜蜜;

有成群的飞鸟和走兽,

这园林献出各种东西。

 

花香真是迷人肺腑,

阵阵的香风吹拂;

香得就象喜马拉雅山,

又象是第二个乾摩陀诺。[6]

 

这是史诗《罗摩衍那》第五篇——《美妙篇》中的一段。在这里,整个森林景象得到了详细的描写,写到了森林里的树,森林里的池塘,鸟,森林里的花。这是一个如天堂一样的芬芳世界。在对这森林的描写中,多的是想象、夸张和比喻。都是一些美好的比喻,对树的描写,对花的描写,都带着童话色彩,而不是特别现实的、客观、精确的描写。和前面提到的吠陀诗歌中的森林或别的自然描写不同,这里的森林不再作为人格神来描写,而只是作为自然本身来看待。不再是颂赞对象,是成了舞台布景一样,是为即将上演的故事准好了一个舞台。在这些描写之后,故事的主人公就要上场了。所以自然描写在这里起着一种衬托作用,一种气氛性的渲染。这里自然风景作为了审美对象,而不是颂赞对象。

在古典时期,自然作为抒情主体,而不再是审美对象或颂赞对象了。在这里情景相融,景作为情的重要部分,分担着抒情功能。这有点类似中国古代诗歌。我们举一些伐致呵利《三百咏》中的诗歌为例:

 

顶上有浓密的乌云,

旁边山上有孔雀欢鸣,

大地上一片草木兹生,

旅人的眼光何处能停?(87

 

既有那电光闪闪,花树放浓香,

又加上乌云新,阵阵雷鸣响,

还有那孔雀游戏咯咯叫声长,

热情荡漾,秀眼女怎度过离别时光?(137[7]

 

天上乌云蔽空,地上满是蕉叶丛,

新开山花处处送来阵阵香风,

孔雀群鸣声悦耳,充满森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