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政（北京大学东方文学研究中心）
自由之歌是胡里特人的一篇史诗。现今留传于世的这部文学作品是一篇胡里特语-赫梯语双语文献。[1]它是在1983年夏出土于赫梯人的都城遗址哈吐沙的上城。1985年夏，又有几块泥板残片在同一地点的一次考古挖掘中问世。
胡里特语‘自由之歌’这篇文献很可能源于位于叙利亚北部地区的埃伯拉古城。在古巴比伦时期，即约公元前17世纪，埃伯拉城遭到毁灭之后， 赫梯人将这篇文献带回到了小亚半岛中部的都城哈吐沙城。根据现存的这篇文献，诸如奥滕、诺伊等著名的赫梯学家从赫梯文字学和语言学等方面对文献进行了断代分析，他们认为，这篇胡里特语-赫梯语双语文献成文于赫梯中王国时期，正是在大约公元前1400年前后，这篇胡里特语文学作品被翻译成了赫梯文， 而且它最初很可能被抄写了三个复本。至今这篇文献的赫梯新王国时期的文本还不存在。
这篇文献的主题被命名为‘自由之歌’，它不同寻常地出现在这篇文献的几块泥板上。[2]一般认为，这部史诗很可能被书写在至少六块泥板上。但是，根据现存的这些文献的记载， 只有三块泥板的顺序得到确认，他们分别是第一、第二和第五块泥板。在其它几块泥板上， 标明其顺序的数字很可能由于泥板本身的破损而不存。目前，被认为属于第三块的这部分保存的最为完好。
这篇胡里特语-赫梯语双语文献被书写在同一块泥板上的左右两个纵栏， 右侧的赫梯语部分完全是左侧胡里特语史诗的对句译文。但是，包括序言部分等几块泥板的赫梯语部分几乎不存或仅存寥寥几行。
第一块泥板是这篇文献的序言。文献直接以第一人称开篇，向国王讲述和赞美神灵：
我向库玛尼之大王， 讲述雷雨之神，泰苏普，我赞美年轻的大地太阳女神阿拉尼。
第二块泥板仅存十分零散的书行。目前我们还无法从整体上把握这一部分的内容。但是， 可以肯定，这一部分在内容上并不是第一部分的续篇，而是叙述了另一则故事。第三块泥板讲述了数则箴言。这篇文献的另一部分叙述了太阳女神阿拉尼的节日。但是，该部分究竟属于第几块泥板还不清楚。第五块泥板以及其它几块残片叙述了埃伯拉古城，男奴和女奴的解放和自由。这部史诗作品的各个部分在内容上彼此相对独立成篇。但是，各个部分的内容和整个这部史诗的主题是完全一致的， 都表明了对‘自由’的歌颂。本文在此仅节选史诗的第三块泥板的内容。
一座山将一头鹿从它的山脊驱逐出去，
鹿跑到了另一座山，
它长的已很壮实，并要寻求挑衅，
它开始诅咒那座山，
我吃草的那座山，
让火彻底烧毁它，让雷雨之神
毁灭它，让火彻底烧毁它。
当那座山听到后，
心情悲痛
那座山向鹿诅咒道：
那个我使它肥壮的鹿，
现在却在背后诅咒我，
让猎人使鹿倒下，
让捕鸟人抓住它，让猎人拿去鹿肉，
让捕鸟人拿去鹿皮。
不仅仅是一头鹿， 一个人也是这样。
一个人逃离了他的城市，
他到了另一个地方。当他寻求挑衅时，
他开始对这个城市作恶。
这座城市的诸神将永远诅咒他。
暂且搁置这段故事，
我为你们述说另一则故事，你们听着，
我向你们述说一个教诲。
一头鹿在河的一侧觅草，
它总是目视斜望另
一侧的牧场，
它没有来到另一边的草场
但是，它没有踏进另一边。
不仅仅是一头鹿， 一个人也是这样。
一个人被他的主任命为一个地区行政长官，
他们使他成为一个地区的统治者，
但是，他总是把目光投向另一个地区，
诸神对那个人进行了教诲，
他没能来到第一个地区，
但是，
他也没有能得到第二个地区。
暂且搁置这段故事，
我为你们述说另一则寓言， 你们听着这段寓言，
我向你们述说一个教诲。
一个锻工锻造了一个令人赞美的杯子，
他在杯上镶上了装饰物，
雕刻成型，他用一块羊毛布使它
闪闪发光，但是，
愚蠢的铜杯开始诅咒锻造它的人，
愿锻造它的人的手断裂，
愿他的右臂
麻痹，
当锻工听说后，
他痛疾心胸。
锻工开始扣心自问，
为什么我锻造的铜杯反过来诅咒我？
锻工向这个铜杯诅咒道：
让雷雨之神击碎这个杯子，
让雷雨之神打掉它的饰物，
让这个杯子掉进
沟渠，
让它的饰物
落入河流。
不仅仅是一个杯子， 一个人也是如此。
一个人仇视他的父亲，
他长大成人，
尔后，他不在赡养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的诸神诅咒了他。
暂且搁置这段故事，
我为你们讲述另一则故事， 你们听着这段训言，
我为你们讲述一个教诲。
一只狗叨着一片面包逃离了炉灶，
它把面包拖离了炉灶，
浸上了油。它将面包浸上了油，
坐了下来，开始吃起面包。
不只是一只狗， 一个人也是如此。一个人
被他的主封为地方长官，
他在那座城市提高赋税，尔后，他不再关心城池，
人们试图在他的主人面前告发他，
他将收缴的税赋， 在主人的
面前交出。
暂且搁置这段故事， 我将向你们讲述
另一则故事。听着这段训言，我向你们讲述
另一个教诲。
一个工匠建造了一座塔，他使他塔基下至大地太阳女神，
使塔尖直冲云霄。后来，愚蠢的塔
开始诅咒建造它的
人。愿建造者的手碎断，
让他的右臂麻痹。工匠听说后，痛疾心胸。
工匠扣心自问，为什么我建造的塔反过来诅咒我？工匠向塔
诅咒道：让雷雨之神毁灭这座塔， 让雷雨之神拔除基石，
让 掉入沟渠，让泥砖掉入河中。
不只是一座塔， 一个人也是这样。一个儿子
与他的父亲为敌。他长大成人，有了名望，他不再照料他的父亲，他父亲的诸神
诅咒了他。
暂且搁置这段故事， 我为你们讲述另一则寓言， 你们听着这段
警言， 我向你们讲述一段训言。
这一部分是现存‘自由之歌’这部史诗中保存最为完好的。赫梯语部分长达近130余行，分别被书写在泥板的正面和背面以及侧面上。它由一个个具体、短小的故事组成，内容十分丰富。对比、排比、反问等文学写作手法和形象生动的语言的运用使一个个短小、零散的故事构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因此，这一部分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德国已故著名的赫梯学家埃里希·诺伊教授指出，从内容和形式上来看，这篇史诗是古代东方思想文化领域中无与伦比的一篇文学作品。[3]我们认为，这些短小的故事实际上还蕴涵着丰富而又深刻的哲理思想。他们不仅是箴言警句，也是古代近东文学领域中重要的智慧文献。此外，这些思想内涵丰富的文学作品还反映出人与人之间的伦理关系，是认识公元前二千纪北部叙利亚地区和小亚半岛地区居民伦理思想的一篇重要文献。
[1] 埃里希·诺伊：《胡里特语自由之歌之一》（Erich Neu, Das hurritische Epos der freilassung I, Untersuchungen zu einem hurritischßhethitischen Textensemble aus Hattusa），博阿兹柯伊文献研究，第32卷，德国1996年
[2] 在赫梯文献中， 文献的主题通常出现在文献最后的题记部分， 而在这篇文献中，题记部分多次出现， 至少在第一、第二、第五和其他几块泥板上得到证实。
[3]埃里希·诺伊：《胡里特语自由之歌之一》，第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