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志兴

在日韩世界杯上，土耳其国家足球队夺得了第三名，让我国球迷们领略了土耳其足球的风采；而帕慕克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也在世界范围内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土耳其一位作家说，他的这一次获奖将使得全世界都来关注和研究土耳其文学。今天我们在此举行“帕慕克作品研讨会”，我相信这必将成为我国研究土耳其文学的新的开端。为此，在谈论帕慕克的作品之前，我想先向大家介绍一下十九世纪中叶以来土耳其文学的概况。

十九世纪中叶之前的奥斯曼土耳其文学深受波斯文学的影响，其作品主要是为帝王将相、王公贵族歌功颂德，描写的也主要是风花雪月、俊男俏女、花前月下、男欢女爱之类的内容。奥斯曼帝国到了十九世纪已是一个危机四起、矛盾重重、逐渐走向衰落的帝国。当权者们为了维护帝国统治，重振昔日雄风，消除内忧外患，在军事、行政、外交、法律、教育等方面推行了一系列的革新措施，见到了一定的成效。奥斯曼帝国十九世纪中叶开展的“革新”运动，有力地促进了土耳其文学的发展和繁荣，新一代的土耳其诗人和作家首先扭转了土耳其文学的发展方向。他们挣脱了中古时期土耳其文学为封建宫廷服务的桎梏，努力使自己的作品为新的思想服务，体现时代精神，反映现实生活，从西方文学中引进了此前土耳其文学从未触及过的社会、伦理、美学、买卖奴隶、强迫婚姻等问题。作家们摈弃了封建时代的传统题材和僵化的艺术形式，引进了一些新的艺术形式，创作了短篇小说和戏剧剧本。在这一时期，欧洲文学，主要是法国文学对土耳其文学的影响十分明显。作家们机械地摹仿外国文学中的情节和人物，常常把外国文学的艺术手法引进到土耳其文学中，甚至作品的风格和语言都受到了法化的影响。

由于受到苏丹的严酷镇压，土耳其文学从1901至1908年被迫销声匿迹。直到1908年土耳其资产阶级革命成功后，土耳其文学才逐渐繁荣起来。从青年土耳其党人执政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期间，土耳其文学就像不和谐的大合唱。“大突厥主义”派的作家在合唱中唱得最响亮，他们紧敲战鼓，号召人们上战场，去侵占别国的地方。“青年土耳其党”的“科学思想之父”齐亚·格克阿尔普在诗中写道：“祖国不是土耳其，也不是突厥斯坦。祖国是伟大的、永恒的大图兰。”不少作家顺应了这种大国沙文主义思想。但战争的失败促进了民族解放斗争的发展。不少作家面对连连的战争失败，目睹了国内经济破坏、帝国主义的入侵，产生了新的思想，出现了一些嘲弄“大突厥主义”派的讽刺文章。战争号召逐渐被“祖国”的题材替代，同情人民苦难的作品渐渐多了起来。

1918至1922年是土耳其历史上被外国列强占领、瓜分的年代，也是积极开展民族解放斗争的年代。这个时期的土耳其文学处于混乱无序和不知所措的状态。占领初期，颓废派作家写了不少悲观的唯美主义作品，他们的作品充满了悲观和绝望，号召人们脱离社会生活。他们大写特写被占领的伊斯坦布尔的秀丽风光、王公贵族的生活细节和后宫秘史。一些文人墨客继续颂扬奥斯曼帝国昔日的强盛，还有一些作家则是投笔观望。

尔后在伊斯坦布尔出现了以杰拉尔·沙希尔为首的文学小组。这个组织是团结土耳其文学力量、繁荣土耳其文学的一次尝试。有些人的作品是反映安纳托利亚的情况，描写国家的苦难，带有明显的反帝倾向。这类文学作品引起了伊斯坦布尔占领者和苏丹政府的恐慌，他们下令对有爱国思想的作家进行迫害。

民族解放战争的胜利，共和国的建立，一系列重大的政治和经济改革的实施使土耳其国内的社会和文化生活变得空前活跃。受此影响，土耳其文学也日渐繁荣起来，诗人们写了不少反映社会和政治问题的诗歌。戏剧创作也明显地活跃了起来，一批地道的土耳其剧作问世，改变了以往舞台上演出的都是翻译或改写的外国作品的状况。小说方面，现实主义小说创作逐渐居主导地位，产生了大量描写劳动人民生活、反映社会矛盾的优秀作品。

四、五十年代是土耳其现代文学继续发展和繁荣的年代，是新人、新作不断涌现的年代。阿齐兹·涅辛1945年开始发表文章，1946年就已经以擅长写讽刺小说蜚声文坛，其作品社会意义深刻，现实主义色彩浓厚，在他的笔下，贪婪、投机、钻营、浮夸、迂腐、沉沦、不公正的社会现象被揭示得淋漓尽致，对于处于社会底层的普通百姓则寄于同情，真切地描写他们的贫穷和疾苦、爱和恨。

五、六十年代是农村小说最风行的年代，涌现出了一批农村小说作家，其中最为有名的就是雅莎尔·凯马尔，原新华社记者李贤德老师就翻译了他的长篇小说《瘦子麦麦德》第一卷。七十年代期间，政权更迭频繁，各种思潮之间的斗争错综复杂，这种状况都由感觉敏锐的青年作家们用短篇小说的形式反映了出来。因此在这期间短篇小说创作比较活跃。

八十年代以来，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的发展，土耳其现实主义小说的创作题材也逐渐由农村转向城市生活，出现了一些反映城市生活的作品。而帕慕克无疑就是这一时代的杰出代表。

在他的小说中，既描述了与当今世界局势密切相关的东西方文明之间的冲突这一社会现实，也描绘了当今土耳其人业已淡忘了的奥斯曼帝国时期的辉煌；既有对西方文明的推崇，也有对古老东方文明的回归。

帕慕克的作品简体中文版到现在已经出版了七部，还有一部即将出版。对于前两年出版的六部作品，众多文学研究者和文学爱好者都已谈了很多很多了。今天我只想和大家谈谈刚刚出版的《寂静的房子》一书。

这部小说是帕慕克的第二部小说，小说讲的是一九八○年夏天法鲁克、倪尔君、麦廷兄妹三人在离伊斯坦布尔五十公里外的天堂堡垒度过的一周内发生的事情。小说没有特定的故事情节，只是按照时间顺序由故事的五位主人公穿插着分别讲述了自己在这一周内的经历以及对往事的回忆。诚如作者在书中通过主人公法鲁克之口所讲的那样：“我打算写一本没有开头、没有结尾的书……这本书将只遵循一条原则：我要把我所能找到的那个世纪的盖布泽以及和这个地方相关的所有信息都塞入这本书里，不用考虑按照什么重要性和价值来进行排序。这样一来，肉价和贸易争端、拐骗女孩的事件和暴动、战争和婚姻、帕夏和谋杀案都将在这本书中平平淡淡地一一罗列出来，彼此之间没有联系，一个挨着一个，完全就和在档案中的一样……不管我的目的是什么，我写的东西一定要有个开头。再者，不管我怎么来写，都必须把那些事件排好顺序。所有这些，不管怎么说，对于读者来说就意味着一种意义和格式。我越是想要避免这些，我就越是不知道我该从哪儿开始，不知道该从哪儿迈出哪一步。因为，人们屈服于老习惯的大脑，无论你怎么排序，都会从中找出一种格式，从每一个事件中找出一种象征，会自己把我想要摆脱掉的故事安插进这些事件当中去。”所以读这部小说，我们不能按以往的习惯去寻找特定的故事情节，只能是按照作者的排序，把整部小说看完，然后再回过头来把我们从书中看到的东西进行整理和分析，从中找出值得我们思索的东西来。

小说的写作手法还是和我们在《我的名字叫红》里面看到的那样，由小说的五位主人公穿插着分别讲述自己在这一周内的经历及对往事的回忆。这样的写作方式似乎可以让读者更为全面、客观地把握作者叙述的内容，可以看出作者是想“把历史甚至生活原原本本地转化成为文字！”这种写作手法到了《我的名字叫红》时已经显得炉火纯青，场面更加恢宏了，所以，可以认为这部小说是帕慕克对于这种写作方式的初次尝试。

五位主人公在叙述这一周内发生的事情时，常常陷入对往事的回忆，这些回忆时不时地打断他们对这一周内发生的事情的叙述，尽管小说的语言并不艰涩难懂，但条理并不十分清晰，读者在阅读时可能会遇到理解上的麻烦，因为在翻译的时候我们就频频遇到了这样的问题，特别是九十岁高龄的“奶奶”法蒂玛的叙述，大部分都是回忆，思绪繁多，跳跃性极强，似乎诚心就不想“跟这些回忆中的任何一个纠缠”。

通过五位主人公的叙述，小说讲述了祖孙三代人相似的政治遭遇，重点描述了年轻一代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在各种政治思潮的冲击下所经历的一些遭遇：主人公法鲁克因为婚姻生活的不幸福而酗酒来麻醉自己，麦廷向往美国的自由生活而一心想发财，高中生哈桑则因为受右翼分子的盅惑和胁迫最终杀害了自己单相思的恋人倪尔君，自己也不得不流亡他乡。

这部小说描写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土耳其的社会现实，反映出了当时土耳其的一些社会问题，因而于1984年获得了土耳其玛达拉勒小说奖，以其法文版于1991年获得了欧洲发现奖。

帕慕克的小说数量并不多，但部部都称得上是精品，值得广大读者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