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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光明编《梵汉大词典》序

 

王邦维

(北京大学东方文学研究中心)

 

 

梵语是印度的古语言。在印度以外的地方,作为一种外语,学习梵语和梵文,中国人即使不能说就一定是最早,肯定也是最早的之一。如果就持续的时间和规模而言,在世界历史上,则一定是最长和最大。何以言之?汉译佛经便是证明。现存汉译的佛经,数量浩瀚,绝大部分译自印度梵文的原典,这其中还不包括历史上曾经译出,后来却又佚失的那一部分。后者也不在少数。

 

佛教产生于印度。同样的情形,在印度之外,佛教获得成功,发生重大影响的地方,中国是其中之一。中国的佛教徒、学者,只要是对佛教有兴趣的人,钻研佛典,诵读佛经,便会与梵语和梵文发生某种来往。此又何以言之?佛菩萨的尊号、佛经中的种种名词术语、真言咒语、陀罗尼,如果追根溯源,最早的出处,大多来自梵语。

 

因此,可以简单地总结为一句话:梵语与印度文化和最初来自印度的佛教,密不可分;要了解印度和印度文化,不可没有一点梵语和梵文的知识;要了解佛教,更不可不了解梵语和梵文。这点知识,可以多,可以少,多比少好,但不能一点没有。没有,读印度的经典包括佛经,即使是已经翻译成了汉语,就不免或多或少会有隔膜之感。但如果有,则助益不少。用佛教的话来说,就会“智慧增长”,称作“增上慧”。对于想认真研究印度古代文化和印度佛教的人来讲,梵语知识简直可以说不可或缺。

 

梵语是语言。学习语言,需要工具书。现代的语言工具书中,最重要,最基础的,无过于词典。双语的梵语词典,近一百多年来,在印度之外的地方,已经出版有多种。举例言之,部头最大,解释最详细,最有名的,有德国学者Otto Nikolaus von Böhtlingk Rudolf von Roth合编,由帝俄时代的俄国科学院出版的Sanskrit-Wörterbuch,即一般人称作的《圣彼得堡梵语大词典》(Petersburger Wörterbuch);部头中等,使用比较方便的,有英国学者Monier Monier-Williams编成的A Sanskrit-English Dictionary。此外,用其它语文,如法文、日文、俄文编成的双语的梵语词典也有不少。至于印度学者,除了古代的梵语词典外,近代以来也编有多种梵语词典。最常见的,大概应该算是Vaman Sivaram Apte编的The Practical Sanskrit-English Dictionary。一百年来,在世界各国的大学和研究所里,这几种梵语词典,都已经成为了必备的工具书。

 

如果联系到佛教,梵语方面的词典,则有美国学者Franklin Egerton编成的Buddhist Hybrid Sanskrit Grammar and Dictionary。日本学者重视佛教研究,编成的与佛教有关的梵语词典,更要多一两种。早一些的,有荻原云来的《梵和大辞典》,几年前又出版有平川彰的《佛教汉梵大辞典》。

 

总之,与梵语有关的词典,西方与东方,林林总总,已经有了许多。但遗憾的是,中国人学习梵语和梵文,虽然有最悠久的传统,又翻译了这么多的佛经,却至今没有一部自己编的,现代意义上的词典。这其中固然有各种原因,但毕竟不能让人满意。这样的遗憾,现在可以部分地得到弥补,那就是台湾的林光明先生将要出版他新近编成的《梵汉大词典》。

 

数年前有缘,认识光明先生,知道他多年来倾心研究与中国有关的梵文佛经,尤其是其中悉昙和咒语一类的经典。他近年来著述宏富,我知道的,就出版了《金刚经译本集成》、《阿弥陀经译本集成》、《往生咒研究》、《大悲咒研究》、《悉昙梵字入门》、《梵藏心经自学》、《兰札体梵字入门》等多种著作。他新近出版的《新编大藏全咒》,全套十八册,更是煌煌巨制,使人叹为观止。

 

但光明先生使人惊奇的还不至于此。光明先生的“本业”,其实不是研究佛教,也不是研究梵语佛经或者编撰梵汉词典。在后者的范围内,我曾经开玩笑地称他是“票友”。但他这位“票友”,做事情,做研究,却比我们这个圈子里好些“专业人士”更努力,更认真,更有成就。他来北京,我们每次见面,他不是送给我他新出的著作,就是告诉我他正在写或编什么书,其中有些什么内容,进度如何。我听了真是无任钦佩,同时往往还得到启发和教益。我还诧异,他的“本业”工作,我知道也并不轻松,如何还能抽出时间,完成这么多的事?唯一的答案,就是他真是太努力,太认真。为此他比常人付出了多出许多倍的精力,当然其中还包括在世界各地收集资料而投入的财力。光明先生告诉我,他这样做,不为什么,就是因为这是他喜欢做的事。人一生,如果能不计功利,倾自己的心力去做成几件自己喜欢的事,实在并不容易。光明先生是这样做的。这使我对他更生敬意。在我看来,光明先生简直是一位奇人。

 

唐代的高僧义净法师,在玄奘之后四十年,去印度求法,二十余年后回到中国,在中国翻译出不少佛经。义净法师翻译之余,曾编出一部《梵语千字文》,开首说道:“为欲向西国人作学语样。仍各注中梵音下题汉字。其无字者,以音正之。并是当途要字。但学得此,则余语皆通,不同旧千字文。若兼悉昙章读梵本,一两年间即堪翻译矣。”

 

这里说“一两年间即堪翻译”,是不是一定能办到,我有些担心。但我的理解,义净法师编《梵语千字文》,同时说这些话,是鼓励一般人学习梵语,其中自有他的一番苦心。义净法师在唐代与玄奘法师齐名,既是舍身求法的高僧,又是翻译佛经的大师。前面说了,学习梵语和梵文,一千多年前,在中国就有了传统,只是宋代以后渐归消歇。现在光明先生继踵前贤,鼓动有心研究印度或是研究佛教的人学习梵语梵文。他自己身体力行,编出了词典。此事既有无量功德,光明先生又于我为善知识,渺予小子,岂能不踊跃欢欣,随喜赞叹,并述浅见如上,权作光明先生的书序。不知光明先生以为当否?

 

 

2004623日于北京大学燕北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