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动态

您所在的位置: 首页 > 研究动态

求“真”的日本自然主义文学

王丽平

(北京大学日语系硕士生)

 

自然主义文学起源于法国,在十九世纪末传到日本,在二十世纪初占领了日本文坛。在日本自然主义被慢慢消化、吸收从而迎来了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高峰期,无论在理论方面还是作品创作方面都达到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高度,对后来的日本文学产生了深远影响,并且产生了私小说这样一种独特的文学样式。然而鼻祖左拉的自然主义理论是建立在科学主义的基础上的,“自然”之作为自然科学的对象。而日本将左拉的自然主义的“自然”,理解为“原原本本”“如实”的自然,自然主义文学就是为了追求生活中的“真”。本文试从日本自然主义小说追求真实的角度,结合日本自然主义诞生的相关背景,在与法国自然主义小说的对比当中,挖掘日本自然主义小说的独特性。

 

一、自然主义小说的起源

 

1857年泰纳在《批评和历史论文集》中首先为文学上的自然主义下了定义:依赖观察用科学方法描写生活。19世纪60年代初,法国作家爱弥尔·左拉(1840-1902)在论著及小说序言中探讨自然主义理论,并提出实验小说的口号。按照他的看法,小说家不仅要有科学的态度,对生活进行细致的观察,搜集大量资料,而且要有科学的方法即实验的方法,把人物放到各种环境中去实验,以便考察情感在自然法则决定下的活动规律。小说家不但是要把事实“客观地”记载下来,还应该用所描写的事实来证明某一科学定理(如遗传学定理)。对于自然主义小说家来说,“最重大的课题在于研究社会对个人、个人对社会的相互作用”[1]

在自然主义文学诞生之前,实证主义哲学、达尔文的进化学说以及法国实验医学及生理学等理论为起奠定了理论基础。

首先,孔德的实证主义哲学为文学提供了实验科学的精神与相应的手法。泰纳接受了这种哲学思想并据此建立了完整文艺理论体系。作为自然主义文学产生的理论先导,实证主义文艺理论使文学中树立起重视确实的事实的指导思想与科学精神,把对事实的追求提高到更严格的水平,还引出了在文学创作中搜集事实的实证方法。

其次,达尔文的进化学说中包含的环境对自然物的影响与选择的理论。泰纳最先把这种理论首先引入文艺理论中,提出决定文学的三条件说——种族、环境和时代,种族是达尔文生物遗传学的一种具体演绎。

自然主义文学的产生还直接得益于法国生理学和实验医学的迅速发展。法国生理学家克罗德·贝尔纳的《实验医学导论》及吕卡思的《关于神经系统健康与疾病的自然遗传的生理哲学的论文》等开辟了对人的生理机能与神经现象的认识领域,为他们描写生理的人提供了启迪以及具体的指导。左拉正是在这些医学论说影响下开始进行自然主义文学创作的。

在这种基础上诞生的法国自然主义文学自然就具备了这样几个特点:重视观察和收集材料,不仅包括上层社会,也包含下层社会;注重人的生理特点,并用遗传学理论说明人的气质和行动;重视环境的作用,强调环境可以改变人物的命运;既反映了美的现象,同时也反映丑和恶;在人物选取上,排除现实主义的典型化,以普通人为主;在细节描写上,注重人物的内心描写以及琐碎的生活细节描写。

 

二、自然主义在日本

 

1888年在尾崎萼堂的《法国的小说》评论中,左拉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日本。20世纪初日本全盘吸收了法国自然主义文学理论,从简单模仿到形成自己独特的自然主义文学到后来的衰落,由于发展背景的不同及对“自然”理解的不同,这一过程中却表现出了许多与法国自然主义不同的特点。从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发展脉络上也可以窥见一二(见下表)。

 

表一: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发展脉络

 

时期

特点概述

具体表现

前期自然主义(18881906

对西方自然主义的肤浅解释和表面模仿是自然主义的孕育阶段

小杉天外《初姿》,岛崎藤村的《旧东家》

鼎盛时期

19061912

摆脱前期的模仿左拉主义,盲目西欧化的倾向,从消化到成熟,产生了日本的自然主义文学。确立日本近代文学的独自个性,成为近代日本文学的主流。

岛村抱月《被囚禁的文艺》、《文艺上的自然主义》,岛崎藤村的《家》,田山花袋的《棉被》、《生》《妻》《缘》三部曲,正宗白鸟《向何处去》,德田秋声的《足迹》,岩野泡鸣《耽溺》等。作家从理论和创作两方面大力推进自然主义文学运动发展。

衰退时期

19121920年)[2]

逐渐失去暴露社会的积极态度,转向更多地暴露自我。自我分裂,自我崩溃和散布虚无的意识使自然主义文学的弱点更加暴露。自然主义作为一个集团的文学运动由惰性转向衰落。

岛崎藤村的《新生》,德田秋声的《糜烂》等。日本自然主义的挖掘肉欲本能、丑恶的自我暴露、追求官能等消极因素恶性膨胀招来虚无主义、宿命主义等。作家的“自我”走向分裂和崩溃,队伍开始分散,转向唯美主义、享乐主义、现实主义等

 

日本自然主义作家在创作大量作品的同时,也通过大量的理论阐述来确立和巩固其文学体系。如田山花袋的《露骨的描写》、《描写论》,长谷川天溪的《幻灭时代的艺术》、《排除理论的游戏》、《暴露现实的悲哀》,岛村抱月的《文艺上的自然主义》、《艺术和现实生活之间划一线》、《代序·论人生观上的自然主义》,片上天弦的《平凡丑恶事实的价值》、《无解决的文学》、《人生观上的自然主义》,岩野泡鸣的《新自然主义》等。

上述理论著作提出了“无理想”、“无解决”和对自然进行“平面描写”的理论,从哲学,美学和文学上较系统地建立起日本自然主义的理论体系。他们认为文学的价值就在一个“真”字,用田山花袋在《描写论》中的一句话来概括,即“将从眼睛映入头脑里的活生生的情景,原原本本地再现在文学上[3]”。这可以说是日本自然主义理论的核心。要求作家像自然科学家一样,将生活中的人和事的种种细微末节原原本本地、真实自然地记录下来。主张文学创作应该放弃一切目的和理想追求,这样才能达到对生活的自然真实的感悟,认为“理想妨碍了对生活现实真实的把握”,文学创作要达到“破理显实”。这些理论著作大致归纳起来说就是从人生,文学,人三个方面追求“真”:

1)追求人生的“真”。强调“无理想,无解决”的“平面描写”论,认为文艺与理想无关,探索人生的最终目的和理想都是没有必要和毫无意义的,因而文艺要排除一切目的和理想,如实地表现生活现象就够了。

2)追求文学表现的“真”。主张排除技巧,反对虚构和想象,如实的表现生活。强调文学创作不仅是技巧的磨炼,更主要的是让“主观客观化”,以达到明澄如镜地反映物象的目的。

3)追求人的“真”。强调人的本性的“自然性”,人的“本能冲动”,如实的表现自我的感觉、心理、情欲等,忠实于内面的真实。

从以上论述中可以看出法国和日本自然主义都强调文学要客观、真实、自然地表现社会和人生,反对文学创作的典型化,主张隐匿作家思想情感倾向,注重人的生物属性,极力渲染人的生理、遗传和情欲,要求作家像自然科学家一样,以科学实验的态度原原本本地再现现实生活。但日本自然主义这种迫近自然,追求“真”的思想,使日本自然主义与法国相比无论在文学的题材内容、思想倾向,还是在具体描写上,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差异性。正如田山花袋所说:“自然主义的文学必须是接触时代的作品,它必须是描写这个国家和这个时代的。……可是在外国,俄国的文艺是接触到一般社会的空气的,但是日本的文艺却是不太接触社会和人民了。今天的文艺应该是寻根究底的探求真相,因此在不同的国家里对自然的主张当然也有所不同了。在日本的文学里,没有像西方文学中那样的反抗性和积极性,但值得一看的是,日本怎样的把自然主义变成了日本式的自然主义”[4]。这句话精辟的暗示了日本自然主义小说的发展方向。笔者认为这与日本自然主义作家当时所处的社会环境,文坛的环境及作家本身的素质有很大的关系。

 

三、日本自然主义产生发展的相关背景

 

明治维新在造就日本工业大发展的同时大量引进了西方的思想,不断冲击着封建传统的以家为核心的日本,追求平等、自由等的思想与日本的家族主义思想矛盾突出。“日本自我的近代性以某种社会纽带联结的场所首先是家庭,这种家庭保留着相当多的日本封建道德制的残余,成为在新时代里压抑自我觉醒的最大障碍”[5]。在日俄战争之后,国家主义和家族主义的结合对个人的压制更是变本加厉,家族主义与个人主义的矛盾愈发突出。对于作家来说,“家族制度与个人主义的问题,家庭和个人的对立与矛盾问题成了最重大的问题,也成了日俄战争之后日本新文学的中心内容。”因此自然主义文学在日本解决的首要问题是自我的确立问题。

此外,当时日本政府对个人主义不断的压制,并且对文学作品也进行监视和控制。作家的社会理想在这一时期不断地受到挫折,因而在这种绝对主义的统治下,日本自然主义也不可避免得由反映外部社会的真实转为揭露自身。从田山花袋的《棉被》开始,自然主义作家执着于“自我”而忘记了“全体”,即与社会和政治完全隔绝了。日本自然主义作家带着强烈的个人主义、自我意识毫无顾忌地暴露“现实”的丑恶,迫近人生的真实,但是这里的“现实”指的不是社会的现实,也不是国家的现实,而是个人日常生活的现实。并且由于缺乏对现实的社会的历史性的把握,个人的现实追求的结果只能走向怀疑和虚无主义。这样的背景限制了日本自然主义的主题和选材,同时也决定了日本自然主义必然走向虚无主义和宿命论,追求肉欲官能的命运。

从文坛的环境来讲,日俄战争前后,俄国文学被大量翻译到日本,与法国的自然主义文学一起对刚刚诞生的日本自然主义文学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这种影响体现在两方面:首先,俄国文学深刻的现实性以及对人生的探求和批判精神,给日本作家非常多的影响,特别是俄国的彻底的探求人生真实的精神跟日本作家的追求真实的传统精神结合起来,产生了日本自然主义探求并忠实于人生的真实的观点,也是自然主义作家会写出很多现实主义力作的原因之一。其次,俄国作品种经常出现的零余人以及带有虚无主义性格在人生中遭到失败的人,还有挣扎在高压的制度束缚下过着阴郁日子的人,这些人的心情及生活方式都引起了日俄战争以后在生活上几乎遭到毁灭的日本小市民知识分子的同感。所以日本自然主义的文学作品种经常会出现“零余人”这类形象的主人公。

日本自然主义作家大多出身于士族家庭,多处于中产阶级家庭,年幼时接受汉学教育,受到封建道德影响较深,因而在他们的作品中反映得更多的是在封建道德与自由思想中的无力的阴郁矛盾地生活着的小市民知识分子形象,和不知去向何方的彷徨中文学青年的形象。同时由于日本作家的科学素养不是很高,因而其创作实际上并没有贯彻左拉所提倡的的科学的思想,对遗传学生物学理论等应用较少。因此他们所理解的自然则不同于法国自然主义,并非是指自然科学的对象,而是如实地表现生活,表现自我内面的真实,接近于日本传统文学中一脉相承的“真(まこと)”。

 

四、日本自然主义与法国自然主义之比较

 

由于以上三方面的相关背景以及日本自然主义追求“真”的核心理念,以至于日本自然主义在创作上表现出区别于法国的一些特点,下面具体将举出四点进行阐述:

1:主题:大家与小家。

法国的自然主义真实描写更多地表现为外在的、社会的真实,展示的是广阔而宏富的社会各阶层人物的生活画幅。把生理的人放到社会环境中,通过对社会中家族及个人命运的真实剖析,来揭露法国社会的种种罪恶。例如《卢贡·马卡尔家族》系列长篇小说是法国“第二帝国时代一个家族的自然史和社会史”。相反对于自身生活的描写几乎很难见到。

日本自然主义试图摆脱精神压抑和束缚,在作品中更多地以“家”、“家族”生活的真实展示,来反封建道德、反家族制度、反因袭观念,从而体现出日本知识分子在集权主义、国家主义和民族主义的高压下,对个人主义、自由主义的追求和向往。例如:岛崎藤村的《家》,田山花袋《生》《妻》《缘》三部曲等。作品更多的着眼于自己所处的小家庭的现实生活,逼真地暴露出沉闷压抑、琐屑畸形的封建家庭内部的生活真相,将矛头直接指向了内部的“真”。

在塑造真实人物这一点上,法国自然主义和日本自然主义都把真实性作为自己创作的基础,不编造曲折离奇的情节,不生造异常的人物、英雄的人物,只写普通事和普通人。只是由于所要表现的主题的不同,因而决定了作家观察的角度不同和人物取材范围的差异。

法国自然主义作家将观察的重点放在了各个阶层人物的命运之中。重视走出书斋,广泛收集资料,摄取社会生活内容。作品中大量内容写的是当时的社会状态和人物情貌。例:龚古尔兄弟经常结伴外出考察、取证,收集积累风俗人情材料。左拉曾住在矿区,观察和收集各种人物材料。而日本作家更多的将观察放在了自己生活的家庭中,观察琐碎压抑的家庭和生活在这种家庭中的知识分子的性格及心理。如岛崎藤村的《新生》,田山花袋的《棉被》等都是以自身经历或自我告白为题材,如实表现他们的“幻灭的悲哀”和对现实失望、痛苦的自我感受。

在主人公的选取上,同样产生了差异。虽然自然主义拒绝典型化,人物以普通人为主。但是法国自然主义中主人公形象取材广泛,有贵族有工人有农民有妓女有女佣。在社会的广阔的背景下涉及到个个阶层的人物。而且形象大多是受遗传因素和环境因素影响的人,比如《娜娜》中的舞女娜娜,《热尔米妮·拉塞德》中的女佣等。而日本的主人公多是与自己同一阶层的中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普通人,他们脱离社会或者与社会格格不入,牢牢的被家庭和婚姻束缚住,在阴郁烦闷的家庭生活中找不到出路,想摆脱束缚却又摆脱不了的人物的内心的苦闷与彷徨,很多地方于零余人的形象相似。如岛崎藤村的《家》中的三吉,正宗白鸟的《向何处去》等。从这里也可以看到俄国文学中的零余人形象对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影响。

总结起来说,如果说自然主义文学充当的是照相机的作用,那么法国自然主义拍的是整个时代的大幅历史照片,而日本自然主义照的则是每个孤立的家庭的细部。

2:作品中反映出来的作者的态度

法国自然主义作家创作中表现出的是积极的参与和入世的思想,冷静客观的描写中也隐藏着作者对于主人公悲惨命运的同情或对丑恶的嘲讽:莫泊桑的小说中具有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龚古尔兄弟的“文献小说”则表现出对社会的批判倾向,在自然真实地描绘的同时,还憧憬着美好的生活和未来。左拉《萌芽》的结尾中,艾蒂安踏着一片萌芽的绿色小草走向远方,传达出作者积极进取的乐观倾向。

日本自然主义作家在“无理想”、“无解决”、“平面描写”的后面,本着求“真”的原则,单纯表现自己所见所闻,排除所有的道德规范和标准,对自己所描写的事物不作任何政治的、道德的和美学的理解和评论,实际上放弃了暴露丑恶后的积极态度,“作家在发现了毫无虚假的现实之后就描写它,其背景则是深刻悲哀的苦海”“这种有增无减的背景的悲哀,才是真正现代文艺的生命所在”[6],放弃对“悲哀”原因的挖掘,明显流露出消极颓废、堕落放纵、自我分裂和虚无主义的世界观,作品给人一种没有希望和出路的窒息感受,从整体上传达出日本自然主义作家黯淡人生观的思想倾向。岛崎藤村的《家》的结尾一句——“屋外仍是一片漆黑”正是这种暗淡人生观的反映。

3:对生理情欲的描写

法国自然主义文学中对生理情欲的描写作为实验小说中人物命运变化发展的一条线索贯穿在作品中,作为一种因素、一种题材、内容表述的某个方面、人物形象的一种气质特征而表现出来的。法国自然主义作家“感兴趣的也不是色情本身,不是纯粹的情欲,而是人与人的关系,他们的心理性格以及人活动于其中的社会环境”[7]对生理情欲的描绘,客观地讲,理性的成分占主导地位,作家创作的目的不仅仅停留在生理情欲的表层描写,更在于其包含的内在的、深层的意蕴。作品或预示人物的悲剧命运,或意指社会的堕落罪恶,或启迪人生生活,常常具有一定的积极社会意义和审美倾向。对生理情欲的描写,体现了自然主义深邃的理性主义和严肃的价值取向。

法国自然主义文学作品中的肉欲描写与日本古典文学中的隐私描写、女性肉欲、爱和性主题表现一拍即合,也迎合了日本的好色审美理念。因此在日本自然主义文学作品中生理情欲的描写不仅仅只是被作为一种题材和一种因素,而是逐渐成为一种对人物行为起决定性作用的因素,甚至可以说取代了社会环境对于人的决定性作用。日本自然主义作家非理性地渲染人的动物性与肉欲本能,过分强调和张扬人的本能野性,即动物属性的一面。岩野泡鸣据此提出了他著名的“神秘的半兽主义”自然主义理论,认为作为人性“灵”的理性主义的理想追求,只能导向人的痛苦和死亡。只有作为“肉”的非理性的兽性体验,才能获得人的快乐和生。在他的《耽溺》和自传体“五部曲”中,有着大量赤裸裸的肉欲场面。虽然这是一种对人的感觉追求“真”的体现,但是这种不作任何价值判断的肉欲的赤裸真实描写,实际上大大的削弱了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历史和社会价值,也招致了政府的查禁和评论家的诟病。

4:从思潮的角度来说,日本自然主义与现实主义的界限暧昧,而法国的自然主义与现实主义较之稍微明朗一些。

法国自然主义是现实主义沿着实证主义和科学精神发展的结果。自然主义更强调科学的反映生活,所谓科学的就是引进某种自然科学的理论,按照这种理论去观察生活,理解生活寻找素材组织素材,其实也就是按照这种理论来解释人的思想,感情,行为乃至人的本能和潜意识的活动。更注意人的生物性方面,将性冲动,暴力酗酒贪婪等病态与遗传学病理学等相联系。选取真实的普通人避免典型化。这些特点使法国自然主义可以明显的与现实主义作品区别开来。

可以说从日本自然主义诞生之日起,由于同时受到俄国现实主义和法国自然主义两种思潮的影响,加之对自然主义必须迫近自然、追求“真”、忠实于真实生活的理解,日本评论家作家就长期混淆写实主义与自然主义两者之间的界限,等同了两个不同的概念。加之日本自然主义作家的科学素养的不足,应用科学理论对人物进行分析的不够,所以自然主义的特征更加不明显。因此才会有同一作家或同一作品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参半的现象出现。比如岛崎藤村的《破戒》,虽然被称为自然主义的开山之作,但是却在主体上闪烁着现实主义光芒,田山花袋以《棉被》确立了自然主义小说的方向,却又写出了《乡村教师》等带有浓厚的批判现实主义色彩的作品。

       以上几点只是笔者发现的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几个比较明显的特点,其他方面仍有很多可以讨论的地方,在这里就不一一赘述。

 

综上所述,日本自然主义虽然全盘吸收了法国自然主义的理论,但是由于日法自然主义作家对“自然”的理解的不同及各种背景的差异,日本自然主义的理论和创作都呈现出了自己独特的特点。日本自然主义极力追求“真”,尊重自然,追求自我的解放,直面家族制度对个人的束缚,孕育了一种有意识或无意识的抵抗意识。与法国自然主义揭露社会,反映广阔社会的真实不同,日本自然主义反映的是一种相对向内的真实,即作家这一阶层的家庭生活和作家自身的内心的真实。在文学上表现出来的特点则是:尽力追求人生的真实,追求文学的真实,绝对忠实自我、如实描写个人感受;对中产阶级的普通知识分子的家庭生活,给予了细致的观察和描写;注重如实地表现主人公在家庭及婚姻束缚下的阴郁的性格及心理。追求“内面的真实”,因而对各种生理情欲及阴暗心里描写毫不避讳也不做价值或道德的判断。作为日本近代自我觉醒的启蒙和向传统家族主义斗争的武器,自然主义文学在反对封建家长制,培育和确立近代“自我”,以及暴露日本现实,推进近代文学发展等方面都起到了不可忽视的历史作用,完成了时代赋予它的任务。


[1] 左拉《实验小说论》、《文学中的自然主义》,上海文艺出版社,1992年,第139页。

[2] 这一说法尚存争议,笔者采用叶谓渠先生的《日本文学史》(近代卷)中的说法。

[3] 田山花袋《描写论》,见《近代文学评论大系》第3卷,第370页。

[4] 转引自吉田精一《现代日本文学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76年版,第53页。

[5] 长谷川泉《近代日本文学思潮史》,译林出版社,1992年版,第29页。

[6] 长谷川天溪《暴露现实的悲哀》,转引自叶谓渠、唐月梅《日本文学史·近代卷》,经济日报出版社,2000年,第236页。

[7] 鲍戈斯洛夫斯基《二十世纪外国文学史》第一卷,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9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