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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服美国人心灵的伊朗诗人——莫拉维

张立明(洛阳解放军外国语学院)

 

2005411日,美国国务院发行的《华盛顿特别报道》记者史蒂夫·霍尔基特以“莫拉维—­­—征服美国的伊朗诗人”为标题,报道了伊朗13世纪苏菲诗人莫拉维在美国日益增长的影响,文章将这种影响归功于一个美国诗人和文学教授、莫拉维诗歌的翻译者——克尔曼·巴克斯(Coleman Barks)。巴克斯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莫拉维的诗歌满足了美国人的精神和灵魂需求,这正是莫拉维诗歌吸引众多美国人的因素之一。”

巴克斯教授1976年偶然接触到一本莫拉维诗集的充满学究气的译本,在朋友的鼓动下,他花了七年时间对莫拉维的诗集进行了重译,由哈尔坡·卡里纳兹出版社出版,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这种成功促使他继续翻译和研究莫拉维的其他诗作。仅《莫拉维诗歌精华》(台湾学者梁永安译作《在春天走进果园》)一书就发行了50万册。

据报道在过去10年间,莫拉维诗歌的译本超过任何一个美国诗人的发行量;在因特网搜索引擎上键入莫拉维的名字,有超过80万条搜索结果;印有莫拉维肖像、诗句的挂历、茶杯和文化衫风行于美国各大学;美国所有的大学都开设了介绍和研究莫拉维作品的课程,在美国主要城市的报纸的文化专栏,经常可以看到莫拉维诗歌朗诵会和讲座的消息。“他的影响超出文学领域,激动的美国读者组织书友会和沙龙朗诵他的诗歌,组织诗歌节或者在互联网上建立网站纪念他。收录他的爱情诗歌的CD,打上BILLBOARD20名单榜,其中朗诵他的诗歌的有麦当娜和黛米摩尔这样的流行文化明星。”[1]

那么莫拉维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受到当今美国人如此的追捧?

莫拉维是伊朗十三世纪著名的苏菲长老和成就最高的苏菲诗人,是波斯古典文学诗坛四柱之一,也是充满传奇色彩的文化名人,在了解莫拉维之前我们应当首先了解一下波斯文学史上辉煌的一页——苏菲文学。

 

一、苏菲神秘主义与苏菲文学

苏菲派是伊斯兰教内部衍生的一个神秘主义派别,是伊斯兰教的修行派。关于“苏菲”一词的来源有多种说法,比较流行的说法是源自阿拉伯语“苏夫”(意为“羊毛”),因为该派信徒常穿羊毛的衣服,而被人们称为“苏菲”,意为“穿粗羊毛衣服的人”。苏菲派对《古兰经》经文和教义进行神秘解释,在履行宗教徒功课方面也具有深厚的神秘色彩。

苏菲派的宗教哲学思想,主要以《古兰经》和圣训的有关经文为依据,吸收新柏拉图主义和其他宗教神秘主义的功修理论及礼仪而形成的庞杂的思想体系,虽未形成统一的教义和学说,但各个教团的基本理论有以下共性:(1)安拉是独一的绝对的真实存在,宇宙万物源是安拉的外化,主张“万有单一论”(2)在安拉与人的关系上,主张以无限热爱安拉为核心的“人主合一论”。该派认为,爱是安拉的一种完美德性,安拉以爱创造了人类,并赋予人爱的属性,人只有时刻想往、赞念和喜爱安拉,通过精神修炼和灵魂净化,才能与安拉合一(3)在认识论上,否认理性的认识作用,认为只有借助知觉和冥想,启开心灵之窗,进入“无我”的精神状态,才能认识真主(4)在两世观上,主张出世主义,认为现实世界和人生犹如旅途,是短暂的,即逝的,而后世才是人生的真正归宿,人不应贪图人世的物欲享乐,应禁欲苦行,使灵魂得到磨练。

苏菲派的宗教功修方式分为肉体和精神两种。肉体的修行指节食、苦行、禁欲等;精神的修炼一般分为三个阶段:教乘、道乘和真乘,即在履行法定的宗教功课的基础上,通过长期的内心沉思冥想,净化灵魂,达到“无我”的精神状态,与真主合一。精神修炼要渐次经过7个阶段:忏悔、禁欲、断念、守贫、坚韧、信心和满足,获得10种状态:冥想、近主、爱慕、畏惧、希望、渴望、亲密、稳静、凝视、确信。修炼到不同的阶段,会出现相应的状态。苏菲信徒的修炼必须在导师的指导下进行,因而导师在教徒的宗教生活中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他们通常是经过艰苦修炼,洞悉苏菲奥义,可以创造奇迹的长老。苏菲派的主要宗教仪式是念诵“齐克尔”,即信徒高声或低声念诵“清真言”“做证词”和颂扬安拉的经文,有的教团还将音乐和舞蹈引入“齐克尔”仪式,伴以各种动作,增强信徒的宗教情感和入神状态。

苏菲主义产生于阿拉伯地区,早期以禁欲主义和苦行为主要特征,89世纪是苏菲主义发展时期,这时产生了一批苏菲理论家,将苏菲神秘主义形而上学化,提出了“神爱”、“神智”、“寂灭”、“永存”等重要哲学概念,使苏菲主义有了自己的理论体系。早期的苏菲主义被视为异端,许多苏菲长老因此送命。11世纪神学家安萨里(10581111)将苏菲主义引入正统教义并使之与正统教义相结合,确立了苏菲主义的正统地位。从这时开始,一位伊斯兰教义或教法学家往往同时又是一位大苏菲。13世纪,大苏菲伊本·阿拉比(11651240)的“存在单一论”,标志着苏菲神秘主义理论体系已基本完成。

苏菲主义的兴盛对波斯文学发展的进程产生了重大影响。我们知道达里语波斯文学伴随着波斯民族谋求民族独立的运动于9世纪在ا呼罗珊兴起,早期的文学作品如费尔多西的《列王记》,充满着崇尚建功立业、积极进取的精神。但随着突厥人统治的建立和蒙古人的浩劫,早期那种昂扬的爱国热情荡然无存,作为被统治民族,政治上的挫折促使波斯人在思想上转向悲观、失望,沉浸在一种绝望情绪中,而此时宣扬超尘脱俗、避世独处、清心寡欲,追求精神修炼的苏菲思潮迎合了波斯人的心理,宣扬苏菲奥义和思想,表现神秘主义修道状态的苏菲文学应运而生。在伊朗,一般认为费尔多西以后的享有世界声誉的大诗人,大多是苏菲诗人或具有苏菲思想的诗人。前者以萨纳伊、阿塔尔、莫拉维和贾米为代表,他们首先是苏菲长老,然后是诗人,他们的诗歌主旨在于阐述苏菲神秘主义思想,是“为思想而诗歌”;而以内扎米、萨迪和哈菲兹为代表的诗人属于后者,他们不属于苏菲诗人,更多是通过诗歌表达情感,是“为诗歌而思想”,但诗歌中充满深厚的苏菲神秘主义气息。

1113世纪,苏菲神秘主义理论体系逐渐完备,波斯苏菲长老们面临的迫切问题是如何将深奥的苏菲玄理向广大的信徒深入浅出地讲解。普通信徒文化水平较低,对纯理论的苏菲玄理难以理解,而用讲故事、打比方的方式给他们讲解,就便于接受,因此应运而生的便是苏菲哲理诗的迅速兴盛,苏菲诗人们把自己对苏菲玄理的体验和认识,用各种各样的文学手段表现出来。其中最杰出的苏菲长老兼诗人就是莫拉维。

 

二、莫拉维生平

 

莫拉维全名为莫拉纳·贾拉尔丁·穆罕默德·巴尔赫伊,号“胡道万德高尔”以“莫拉维”和“鲁米”之称著名于世。“莫拉纳”意为“大毛拉”,是当时对伊斯兰大学者的尊称;“莫拉维”是“莫拉纳”的形容词形式,意为“苏菲长老”或“神学家”,是人们对他的习惯称呼;由于他长年居住在曾属于罗马帝国版图的科尼亚(今属土耳其),欧洲人便习惯称之为“鲁米”。

莫拉维公元1207年出生在今阿富汗的巴尔赫一个宗教世家,他的父亲巴哈丁·瓦拉德是当地著名的伊斯兰学者和有名望的苏菲长老,在呼罗珊地区传经布道,发布教令。1219年蒙古人西征,巴哈丁·瓦拉德带着三百多门徒举家迁徙,途经巴格达,完成麦加朝觐后辗转到了塞尔柱地方王朝统治下的科尼亚,在那里定居下来布经传道。1231年,巴哈丁·瓦拉德去世,葬于科尼亚,24岁的莫拉维师承父职,讲经布道。1232年,他父亲的弟子赛义德·布尔汗丁·塔尔马齐从故乡寻师到达科尼亚,在发现导师去世后,担负起指导莫拉维的职责。为了增加莫拉维的宗教学问,他建议莫拉维到当时的伊斯兰学术中心阿勒颇和大马士革求学。莫拉维谨遵师训,负岌前往,进入当地神学院师从名师学习《古兰经》注、圣训、教法、阿拉伯语与文学等。莫拉维在此游学47年,其中结识了当时最具影响力的苏菲理论家伊本·阿拉比,并深受其影响。

从大马士革归来,莫拉维已经成为一个杰出的伊斯兰学者,受到当地的教法学家和苏菲长老的尊重,布尔汗丁认为仅仅是表面的宗教知识还不够,开始指导他进行修道实践。而从小在苏菲环境中浸润的莫拉维表现出对苏菲玄理极大的颖悟力和身体力行的热情。他让莫拉维一连修了三个“闭关四十日”,使他体验到滤净心性的美妙感觉。到1240年塔尔马齐去世,莫拉维已经成了闻名遐迩的宗教学者和苏菲神秘主义理论家,尤其是在小亚细亚享有崇高的威望,人们把他奉为精神导师,众多信徒聚集在他周围,形成了著名的莫拉维教团。据说他同时在4个神学院任教,门徒多达400人。但1244年,一位名叫沙姆斯·大不里齐的到访,在他的内心掀起一场革命,彻底改变了其人生的轨迹。

沙姆斯·大布里齐是一位游方苏菲信士,来到科尼亚后与莫拉维一见如故,莫拉维经过长时期的苏菲理论积累,一下子找到迸发实践的激情,两人关起门来居密室数月,静观内醒,废寝忘食地探讨苏菲奥义,跳旋转舞,在激情的沉醉状态中体验苏菲修士与主交合的隐秘感觉。一个曾经威严的伊斯兰教义学家,一个对履行宗教功课毫厘不爽的虔诚信徒,一个学识渊博的神学院教授,突然拒绝再到神学院授课,拒绝到清真寺讲经布道。跳旋转舞、喝酒、洗澡成为他的最爱,情到浓时,在大街上旁若无人且歌且舞;有时跳旋转舞通宵达旦、乐不此彼,有时连续几天躺在澡堂里,感觉烟雾升腾如痴如醉的氛围。

莫拉维的这种转变,引起门徒的不满,他们感到受到冷落,想办法在一年之后赶走了沙姆斯·大布里齐。沙姆斯的离去,使莫拉维像丢了魂似的感到寝食难安,十分痛苦,写了大量激情澎湃的诗寄托对沙姆斯思念,表达离别沙姆斯的痛苦。一个40岁前从未动笔写过诗的他,此时在离别之情的激发下,诗歌如汹涌澎湃的大海奔涌而出。后听说沙姆斯在大马士革,便派自己的儿子将其迎回,两颗相互仰慕的心重新聚在一起。但过了两年,莫拉维的门徒再燃妒火,对沙姆斯百般折磨,1248年,沙姆斯突然失踪,莫拉维派人四处寻找,还亲自前往大马士革遍寻,均无结果。有人说他隐居起来了,也有人说是被莫拉维的门徒杀害,至今仍是一桩历史悬案。

沙姆斯的神秘失踪使莫拉维再次遭受极大的痛苦,在这种心境下,怀着对沙姆斯的思念,创作了大量充满苏菲主义思想的诗篇。沙姆斯之后,科尼亚的一个金匠萨拉赫丁·扎尔库布成为莫拉维倾诉心灵痛苦、抚慰精神创伤的对象。扎尔库布虽没有多少文化,却有一颗通晓苏菲奥理的慧心,莫拉维将其作为沙姆斯的再现。扎尔库布陪伴莫拉维10年,是他帮助莫拉维将写给沙姆斯的抒情诗汇集成册,取名《沙姆斯集》。

扎尔库布去世后,霍萨姆丁·恰拉比成为莫拉维的第三个挚友,两个人结为知己,长年共同探讨苏菲奥义。他建议莫拉维写一部类似萨纳伊《真理之园》的阐述苏菲思想的传世之作。莫拉维接受他的建议,从53岁开始着手创作《玛斯纳维》,通常是莫拉维吟诵,霍萨姆丁记录,然后将整理好的诗句向莫拉维复述一遍。两人经常通宵达旦进行这项工作。《玛斯纳维》的创作经历10年之久,一直持续到莫拉维生命的最后。

莫拉维1273年太阳落山时去世,葬于科尼亚的家族墓中。出殡那天,科尼亚的百姓倾城出动,哭声震天,在前来送葬的人群中,既有穆斯林,也有基督教徒和犹太人。人们争相为他扛灵柩,灵柩一直从早晨扛到晚上,许多异教徒当天皈依了伊斯兰教。莫拉维葬在家族的墓地,这个家族的墓地至今仍是莫拉维教团心目中的圣殿。每年莫拉维的生日在此举行旋转舞表演,直到1923年土耳其凯未尔革命之前,他的墓地长年有人驻守在那里,颂读《玛斯纳维》。

 

三、莫拉维的作品

 

莫拉维留下众多的散文和诗歌作品,其中重要的有两部:六卷本的《玛斯纳维》和《沙姆斯·大不里兹集》。

《玛斯纳维》是一部讲述苏菲神秘主义玄理的博大精深的叙事诗集,一共6卷,约计25000联诗句,全书共引用《古兰经》经文约2200段,约占《古兰经》的三分之二,圣训600条,书中大大小小的寓言、故事多达264则,被伊朗著名学者阿布杜拉·候赛因·扎林库布誉为“《古兰经》的苏菲经注”,萨法维王朝时代的学者谢赫·巴哈伊称之为“波斯语的《古兰经》”。[2]

《玛斯纳维》采用大故事套小故事的艺术手法,通常以讲故事开始,以阐发苏菲玄理结束。书中的故事或取材于历史典故,或来源于民间寓言故事。这些并不复杂的故事在精湛的语言、大量的比喻、隐喻和象征,以及深奥的哲理衬托下具有很高的文学欣赏价值。《玛斯纳维》囊括了苏菲神秘主义各种理论精华,阐述了苏菲思想的精髓,是深邃的思想海洋,蕴藏了瑰丽的珍珠,被称为“知识之海”。

如果说《玛斯纳维》是大海,那么《沙姆士集》就是波涛奔涌的大河,《沙姆斯集》最初只包括3229首抒情诗,后来后人又将他的一些鲁拜、塔尔吉阿体诗收录在内,共约40426联句,其中抒情诗价值最高。这些诗歌主要是莫拉维写给沙姆斯的,也有写给后来两位挚友扎尔库布和恰拉比的,还有相当一部分诗歌是跳旋转舞进入癫狂状态即兴之作。所有的诗作激情澎湃,表现对真主的爱,渴望复归真主的激情和对永恒精神家园的向往,与主合一时的快乐等。诗歌韵律铿锵,激情四射,普通的修道人读起诗可唤起修道激情,得道的苏菲长老从他的诗中可以体会到与主相交的愉悦,而普通的读者从中可以领悟苏菲神秘主义的真谛。

除诗歌之外,莫拉维还有《隐言录》、《书信集》、《七场布道令》等散文作品传世。

 

四、莫拉维的思想

    

鲁米诗作的思想传承相当复杂。他像同时代的其它伊斯兰正统学者一样, 接受过完整的清真寺院教育, 受过系统的伊斯兰教法学、神学、文法修辞、哲学与科学教育,并从事苏菲派神秘主义修行, 又在波斯文学最繁荣的时期成长,故其诗歌是波斯文学和伊斯兰宗教两大传统汇合的结晶。 但不仅于此。 他生在具有浓厚佛教文化背景的中亚名城巴尔赫,成长在土耳其安那托利亚高原的科尼亚,而安纳托利亚高原地处亚欧文明的桥梁地带,犹太教、基督教、与希腊文化等异教传统对当地的影响仍存续着, 故鲁米的诗作也融合了这些传统的典故和圣徒事迹做为素材。也因此鲁米比其它诗人更能体现中世纪伊斯兰文明的普世精神及文化调合主义, 故其诗作亦能深深震撼基督宗教传统下的西方知识分子。

要想从卷帙浩繁的《玛斯纳维》和《沙姆斯集》中简单勾勒出莫拉维的思想并非易事,因为这两部鸿篇巨著几乎囊括了伊斯兰宗教思想所涉及的所有问题和苏菲思想的精髓,它更类似一本圣书或百科全书,不同派别的教士和苏菲圣徒能从中获益。但作为苏菲神秘主义集大成者,其思想体系又不超出苏菲主义的核心“存在单一论”,其特色在于对于爱的核心地位的强调和修炼方式的独树一帜。

“存在单一论”是苏菲神秘主义的核心理论,由伊本·阿拉比创立,莫拉维深受影响。根据这种理论,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是一元的,统一的,即一切存在均统一于真主,真主是万有之源。真主作为绝对存在,是宇宙万有的本原;宇宙万有只是相对存在。真主的存在具有隐和显两种形式,当真主处于隐的状态时,现象世界以它固有的“原型”形式潜在于真主之中;当真主由隐而显,或者真主自显和外化为现象世界时,现象世界就按照他的“原型”显现出来。换句话说,世界一方面作为真主内在的知识而存在,因而是永恒的存在,即世界是实在的;另一方面,世界作为真主外在的存在,又是暂时性的非存在。在他看来,人们通常在形式上认为现象世界光怪陆离,殊异多样,与真主非为同一,实际上真主与客观世界的关系如太阳与阳光,人与镜中之像一样。一如莫拉维在《马斯纳维》中所表达的那样:

这情形正如天上本来只有一个太阳,当他照进千家万户,就变成万道光亮。

假如你拆掉挡住光线的墙壁,就会发现万道光线都融为一体。(卷四 416-417

我们之存在实际是非存在,你是绝对存在却似不存在 (卷一 601

非存在之世界乃本质存在之形态,而那存在之世界则是虚幻的楷模  (卷一 795

简单地讲,在苏菲主义看来,真主是真实存在,而客观世界都是真主的自显和外化,其间存在统一性,而这种统一性正是人得以认识真主,返归真主,并与主合一的依据。

按照《古兰经》说法,人是由真主用泥土捏造,吹入真主灵魂而造,真主造人的目的按照《库德西圣训》的说法是“我是隐藏的宝,我喜人认我,我造化人,只为认我”,而创造除人之外的客观世界的目的在于供人享受。“真主谕云,我不造一物便罢,缔造一物,本以为人,不造化人则已,但造化人,本为认我”。[3]

人是由真主用泥土造成,苏菲智者认为人类心灵由两部份构成:“鲁哈”(ruh灵魂)掌管人类精神层面的活动,举凡信仰、理智、德性、仁爱等;“那夫斯”(nafs自我)掌管人类本能、情绪、欲望、感觉、意识等处理日常活动的能力。后者构成人类自我概念的基础;前者则是人类与真主沟通的根源。凡人大多处在“那夫斯”的活动凌驾“鲁哈”的状态;先知与圣人则因其“那夫斯”已驯服于“鲁哈”的管辖之下,因此先知与圣人便可生活在一种和平、无私、慈爱与虔诚信主的状态,对清贫的生活甘之如饴;人类既存在真主赋予人的纯善特质,也存在血肉之躯及支配此躯体之“那夫斯”,故容易形成自私自利的行为,并易受外界事物所引诱,甚至表现出如动物般的兽性。人类的灵魂被囚禁在肉躯里,降生后,受尘世声色物欲的诱惑,逐渐忘记了自己肩负的使命,不再认识返回真主的途径,所以在每一时代,真主派遣一名先知来引导世人,人类的任务就在于在圣徒的指导下,克己忍让,清心寡欲,摆脱尘世物欲的诱惑,净化灵魂,使自我消融于对真主的信仰中,达到无我或者说认清真主的至善至美,重归真主,被真主吸引,从而达到人主合一的境界。

《马斯纳维》虽然洋洋洒洒长达6卷,但其基本思想在开篇即点明。这部长篇叙事诗一反传统诗集以颂扬真主,先知和国王作为开篇的惯例,起笔就把自己比作一支芦笛,借芦笛之口,表达苏菲教徒对真主的热爱之情。开篇的18个联句被《马斯纳维》的 研究者称作“笛赋”,认为它是开启《马斯纳维》之门的钥匙:

请听这芦笛讲述些什么,

它在把离愁和别恨诉说。

自从人们把我断离苇丛,

男男女女诉怨于我的笛孔。

我渴求因离别而心碎的胸

好让我倾诉着相思的苦痛。

任何人如果离开了自己的本源,

总是期待着有朝一日故土归还。

我向每一群人长吁短叹,

与快乐者或不幸者为伴。

每个人都自认为是我的挚友,

但并非每人都将我的隐秘参透

我的隐秘紧随我的吟唱,

而俗耳凡目缺少那亮光。

灵魂肉体相依无遮无拦

灵魂却是无人能够看见。

这笛声是火焰不是欲念

泯灭吧人若没有这火焰。

充斥芦笛的是爱的烈火在张扬

爱似酵母,酝酿着生命的琼浆

芦笛只与远离红尘之人相匹

声声旋律把隐秘的幕张揭起。

谁似芦笛身兼毒药与解毒剂

既是相挚友又使人焦心不已。

芦笛讲述着血泪斑斑的爱情路

芦笛吟诵着为爱而疯狂的辛苦

要想洞悉爱的真谛,先沉醉自己

要想听见心语,还需把聪耳竖起。

在日日的痛苦中昼夜循环,

日日夜夜承受着爱的熬煎。

时光虽逝说去吧不可怕,

只要纯洁无比的你留下。

子非鱼焉知水中嬉戏之乐

生命中缺失爱将日日难过。

得道滋味生手很难领悟,

话语应当简短就此结束。

在这里,芦笛象征诸如莫拉维这样已经滤尽心性,洞悉真谛的苏菲完人。作者借芦笛之口阐述了苏菲神秘主义追求的“人主合一”的基本思想:“任何人如果离开了自己的本源,总是期待着有朝一日故土归还。”但对于爱的真谛,并非每人都能参透,只有弃绝了尘世物欲的人才能体会笛声中所充斥的爱的火焰。

莫拉维思想核心在于他将伊斯兰教的精髓概括为爱,认为爱可使人滤尽私欲,修身养性,使灵魂升华。这种爱是是双向的,真主对人的爱和人类灵魂深处渴望复归本源的冲动。而真主对人灵魂的眷顾是人回归真主的根本条件。爱是人回归真主的先决条件,爱可以消弭一切纷争和仇恨,因为万物都是真主的外显,所以都值得去爱,这种爱进而升华一种普世的爱,从爱真主推及爱世界和爱人。正如《玛斯纳维》注释者卡里姆·扎曼尼博士在接受采访时所说:“莫拉维的神秘主义是一种以“爱”为核心的神秘主义,以爱为核心的神秘主义,是最高层次的神秘主义,因为在这一阶段,奴仆达到“满足“的阶段,将自己的愿望消融在心仪的真主的意志里,用心灵的语言说:

我是爱人,对他的生气和爱抚都充满喜欢,

令人惊讶,我爱上这互相对立的两面

因为“满足“是爱之果,如果达不到爱的颠峰,就不会达到极度的满足。莫拉维的爱具有两重性:一个是垂直的爱,它是奴仆对真主的爱;另一个是水平的爱,它是奴仆对周围人和物的爱,在水平爱中,信徒对所有的人,不管其种族、语言、宗教如何,都能和平共处,与生态环境和谐相处,不污染水,不弄脏土,不伤害动物、植物,不伤害任何一个人。”,所以,在《玛斯纳维》中,我们能体会到作者博大的心胸和超越宗教、万教归一的思想。

《玛斯纳维》第二卷有这样一则故事:有四位分别来自波斯、突厥、希腊、阿拉伯的人聚集在一起,彼此尚不懂各自的语言,一天一个善良的人施舍给他们一迪拉姆银币,在决定用这一迪拉姆来购买什么食物时,四人产生了分歧,波斯人要买“安古尔”,阿拉伯人要买“伊纳布”,突厥人要买“乌祖姆”,而希腊人要买“伊斯塔菲尔”结果互相争执不下,动起手来。这时那位善良人到来,他通晓四种语言,听完他们争执的原因后,哈哈大笑,原来他们需要的是同样东西“葡萄”,就是因为语言不同才产生如此误会,“你们的话语使你们产生不和与纠纷,我的福音警言把你们团结如一个”(卷二,3691),“一个印度人与一个突厥人可能有共同语言,两个突厥人可能彼此疏远冷淡,共同语言体现共同心声,同心同德又胜过共同语言。[4]

这则故事具有有深刻的含义,体现了莫拉维“万教归一”的普世思想。在他看来,当时世界上的宗教对立和教派冲突都是由于对宗教的真谛缺乏理解。基督教、犹太教、伊斯兰教、琐亚斯德教从本质上是一致的:“托那伟人之福,犹太人、麻葛、基督徒和多神教徒全成为一色。在那充满机密的太阳的光芒里,千万或长或短的阴影全成一体。”(卷六 18621863)所有的宗教都是对真善美的追求,是对真主的爱,对人性自身完美的向往,但由于彼此缺乏理解,所以出现对立和冲突。“世界上七十二种宗教大同小异,只是信众互不了解,多有猜疑。(卷三 1498 )。

莫拉维生活的时代,苏菲主义已经形成完整的理论体系,出现了众多的教团,各教团在修炼方式上表现出不同的特点,基本上分为三类:一种被称为是遵法苏菲,他们的信徒恪守教法,严格履行宗教功课;一种被称为激情苏菲,他们漠视宗教功课,强调心灵的修炼;介于两者之间是中庸苏菲,莫拉维属于此类。一方面,他对于修身养性的宗教功课非常重视,另一方面也追求心灵的禅悟和直观。他既反对一些苏菲教徒狂放不羁的、表面上违背宗教信仰和义务的言行,也不主张那种耽于贫困,隐修和独身倾向,他认为完美的人是表里统一,是心灵的真诚,拥有妻子儿女和财产并非修道的障碍。在《玛斯纳维》第二卷“穆萨否定牧羊人赞美”的故事中,牧羊人用纯朴的语言颂扬真主,说要为真主擦鞋子、梳头发、洗衣服、捉虱子、打扫卧室等。穆萨听到之后,认为牧羊人这样的祈祷亵渎了神圣的真主,大声呵斥牧羊人这种“以物配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