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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拉维在中国:研究概述

王一丹(北京大学东语系)

 

一、莫拉维作品的汉译

 

1927年,我国著名文学家郑振铎在其巨著《文学大纲》第2册第15章“中世纪的波斯诗人”中,用50页的篇幅首次向我国读者系统介绍了一大批波斯古典诗人,其中关于“路米”(即鲁米)的介绍只有简短的几句话。书中这样写道:“(这个时代)第二个重要诗人是路米,他生于公元1207年,也是一个神秘的诗人,他的抒情诗是可以永生的。有人称他的作品为波斯文写的《可兰经》,是圣教之根,是‘重合’与‘实知’的神秘的发现者。他的作品译出为英、法、德文的不少,所以亦是欧洲人熟悉的波斯诗人之一。”[1] 与莫拉维在波斯文学史和思想史上的崇高地位相比,这寥寥数语的简单介绍显得颇不相称,从中可以看出作者对莫拉维极其陌生。不过,由于这几乎是中国最早的有关莫拉维的介绍,因而仍然值得在此一提。在上述评语之后,为了让读者领略鲁米作品的风格与思想,郑振铎还转译了一首他的抒情诗“啊,我是不知道我自己的”。[2] 郑振铎当时依据的主要参考文献为英国东方学家爱德华·布朗(Edward. G. Browne1862-19261920年出版的《鞑靼统治下的波斯文学史》 (A History of Persian Literature under Tartar Dominion: A. D. 1265-1502) 一书。

195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宋兆霖根据前苏联学者符拉基米尔·杰尔若文的俄译本转译的《鲁米诗选》,这大概是莫拉维的作品第一次被系统地译成汉语介绍到中国。该《诗选》选译的诗歌全部来自《玛斯纳维》,计有“喀斯文人和理发师的故事”、“被偷的驴子的故事”、“骑手和睡者的故事”、“园丁的故事”、“葡萄的故事”、“戎哈和孩子”、“卫兵的喊声”、“聋子探望病邻”、“语法学家和舵手之争”、“受惊的市民”和“小商人和倒翻店里的油瓶的鹦鹉”等11个故事。[3] 该《诗选》文笔朴实,明白晓畅。由于转译自俄文,人名的翻译带有俄语发音的影响,如波斯人名字后缀附的“Dīn”音,均被译为“金”,如序言中介绍莫拉维时,将其名字Jalāl al-Dīn译作查拉鲁金、其父亲Bahā al-Dīn之名译作巴哈乌金,提到另一位著名的苏菲诗人Farīd al-Dīn Atār时,将其名字译作法里杜金·阿塔尔,提到莫拉维的挚友Husām al-Dīn时,译作胡沙穆金,等等。[4]此外译者还将代表“狮子”和“牛奶”两个意思的波斯语词shīr误当作阿拉伯语。[5]

《鲁米诗选》虽然选译的都是《玛斯纳维》中的故事诗,但译者在“前言”引用了鲁米《沙姆斯·大不里士依诗集》中的2首优美的抒情诗,其中一首即为著名的“生命中有你的气息(Būy-e to dārad jān)”一诗,该译诗文笔流畅,感情充沛,较好地传达了莫拉维原诗的神韵,现抄录如下:

我是个雕塑家,无论哪天都在为自己雕塑偶像,

可是后来,在你的面前我把它们全投进了熔炉。

 

我创造了千百个形象,但见了你的面容,

我又在熔炉中用火焰将它们毁去。

 

你是谁,醉了的御膳监?是智能和聪慧的敌人?

还是那毁去我亲手建造的家园的龙卷风?

 

但我的心灵已注入你的真髓,同你交融,

吸取了你的芳香,因而我对我的心灵尊重!

 

我的每一滴血也都在向你祈求。

我是你的爱情的旅伴,我们要终生一起生活。

 

在这水、土建成的屋中,我的心已经破碎,

啊,我得进入这个世界,抑或把这空屋破除![6]

序言中译出的另一首抒情诗为“在我的死日”,体现的是莫拉维对尘世、对死亡的豁达态度,他在这首诗中指出,生与死,就像“上升”和“下降”、“东升”与“西沉”一样是轮流交替、循环往复的,因此死亡并不可怕,无须为死亡而悲伤。[7]

1992年,何乃英编著的《伊朗古今名诗选评》一书中收录了张鸿年翻译的“国王与宫女”的故事片段。[8]这是莫拉维的作品第一次直接从波斯语翻译为汉语出版。“国王与宫女”是《玛斯纳维》中的第一个故事,通过讲述国王为心爱的宫女求医治病的故事,颂扬了真主的威力,阐释了“心病还需心药医”的道理。

1993年张鸿年出版了《波斯文学史》一书,该书的第八章专门介绍了波斯苏菲文学,其中对莫拉维的生平和作品进行了简要的介绍,同时还根据波斯文原文翻译了几段《玛斯纳维》中的诗歌。[9]

1995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张鸿年编选的《波斯古代诗选》。该诗选收录了21位波斯诗人的作品,其中莫拉维的诗歌有9首,亦均选自《玛斯纳维》,它们是:“芦笛”、“哈里发与蕾莉的对话”、“鹦鹉”、“国王与宫女”、“船夫与语法学家”、“罗马人与中国人”、“同心同德”、“一群人长途跋涉去朝拜麦加”、“朝觐者,你们向何处去?”等。[10] 所选的诗歌中,有的是情节相对较完整的故事,如“鹦鹉”、“国王与宫女”、“船夫与语法学家”、“罗马人与中国人”,其他几首则只是诗人自己借故事人物之口抒发的感悟和道理(神秘主义哲理),没有故事情节,篇幅较短,有的甚至只有寥寥几行。此书中的有些段落也可见于上面提到的《波斯文学史》一书中。

《玛斯纳维》一书全部翻译成汉语的工作,直至2002年才由5位波斯文学研究者共同完成。莫拉维的6卷《玛斯纳维全集》,与《鲁达基诗集》(1卷)、菲尔多西的《列王纪全集》(6卷)、海亚姆的《鲁拜集》(1卷)、萨迪的《蔷薇园》(1卷)和《果园》(1卷)、《哈菲兹抒情诗全集》(2卷)一起,作为18卷本的《波斯经典文库》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该文库的出版,获得了东方文学研究界的广泛好评,曾获2003年中国第六届全国优秀外国文学图书奖一等奖、第六届中国国家图书奖荣誉奖,以及2003年伊朗第十届国家图书奖。

《玛斯纳维》的汉语翻译片段,还可见于2002年第6期的《世界文学》[11]2005年第2期的《回族研究》[12],译者均为元文琪。

在我国的穆斯林世界,《玛斯纳维》的波斯文手抄本很早就在流传。新疆依禅派还将《玛斯纳维》的选段作为念“迪克尔(zikr)”的内容。[13]《玛斯纳维》“是中国苏非派经堂教育中最流行的教本,是塔利格中的哈里发、阿訇和苏非们的必修之书”。[14]除了学者和翻译家以外,中国穆斯林翻译家也翻译介绍过莫拉维的作品。据著名作家张承志介绍,“对巨著《玛斯纳维》的民间翻译,也在不止一所清真寺里进行”。[15] 在《波斯的礼物》一文中,张承志特意引述了两位阿訇马克林、杨万宝译自《玛斯纳维》的两行诗句。诗句的原文是:

دلبران را اسیر بی دلان     جملهء معشوقان شکار عاشقان

( Delbarān rā del asīr-e bīdelān    Jomle-e ma‘shūqān shekār-e ‘āsheqān)

“一切的被爱者,俘走了恋人的心,

所有的恋人,都是情人的猎物。”(马克林译)

“失魂丧魄,是因为爱恋者的无心,

所有的被恋者,是恋人的猎物。”(杨万宝译)[16]

作为比照,张承志还同时引用了国外苏菲文学研究者冈田惠美子的译文:

        “被爱的人的心,是沉湎于爱的人的俘虏,

所有的被爱者,都是恋人的猎获物。[17]

关于这两行诗句,我们现在还可以提供另一位译者穆宏燕的译文:

 “恋人的心是情人的俘虏,

情人也全是恋人的猎物。”[18]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上面提到的这些译文以外,目前在网上也流传着不少莫拉维作品的汉译,其中不乏可圈可点的佳作。例如在“桥网社区(http: // www. salamacn.net)”上,有一篇题为“鲁米诗歌《爱的盛宴》”的文章,该文似为一本名为《爱的盛宴》的鲁米诗选的序言,作者在简要介绍了鲁米的生平、鲁米的作品以及苏菲派的特点之后,选登了10首鲁米诗歌的汉译。据文章作者(亦即诗歌的译者)介绍,“本书共收录二百余首鲁米诗歌,是从二十多本鲁米诗歌英译本选译而成。鲁米的重要诗篇几乎都已收录在这本诗集中,可以说,它大致反映出了鲁米的诗歌艺术和宗教思想的全貌。”从选登的10首译诗来看,其中既有鲁米《沙姆斯·大不里士依诗集》中的抒情诗,也有《玛斯纳维》中的叙事诗。译文采用自由诗的形式,自然清新,优美流畅,尤其值得称道的是其中洋溢着的盎然诗意,读起来琅琅上口,毫无译诗的生涩和隔膜之感。下面是其中的几段译诗:

 

                    来,让我们谈谈我们的灵魂

 

来,让我们谈谈

我们的灵魂

让我们甚至躲开

自己的耳目

 

就像玫瑰花园一样

永远展露微笑

就像幻想一样

永远无声地言说

······

 

               如果你所爱的人

 

如果你所爱的人

拥有火一般的生活

那就和他一起燃烧

 

在充满痛苦的黑夜

做一支蜡烛

燃到天明

 

停止这无用的

分歧和争论

展现你的甜美一致

······”

 

这篇文章后面显示的版权信息为:原作者:RUMI, 译者:DNA, 来源:naxin (61. 142. 34. 170)。这是一个令人期待的译本,希望早日看到它正式出版。

 

二、对莫拉维及其作品的研究

 

我国对莫拉维及其作品的研究基本上还处于起步阶段,目前取得的成果大都仅止于介绍和评述的层面,同时,介绍和评述又往往与翻译结合在一起,上文提及的翻译成果的“前言”或“译者序”中都含有介绍和评述的成分,无须再重复,这里只列举另外几篇相关论文:穆宏燕《西方出现“鲁米热”》(《外国文学评论》2002年第3期,149-150页)、穆宏燕《穆拉维与〈玛斯纳维〉》(《回族研究》2005年第2期,50-54页)、元文琪《穆拉维和他的〈玛斯纳维〉》(《中华读书报》,2003423日“国际文化版”)。

在介绍和评述以外,近年来对莫拉维的宗教哲学或苏菲哲理思想研究取得了一定的突破性成果的著作,当数王家瑛的《伊斯兰宗教哲学史》。在这部三卷本的著作中,作者用两章的篇幅对鲁米的宗教哲学思想进行了研究。在该书第42章“贾拉勒·丁·鲁米”中,他分析了鲁米苏菲哲理中“流溢说”的特点,指出了“爱(对真主的爱)”在鲁米思想中的重要地位,并对其思想体系中“灵魂”、“自我”要素的实质作出了阐释,最后得出结论:“鲁米以对真主的爱代替对真主的畏怖感,使爱居于伊斯兰宗教道德德行之首,这是他对伊斯兰教义学和宗教哲学的突出贡献。”[19] 在该书第43章“《麦施奈维》”中,作者以鲁米叙事诗中几则有代表性的故事为例,对鲁米宗教哲理的几个不同特点进行了具体分析。作者所引用的诗句均直接译自波斯文原著。

据悉,中国社会科学院元文琪研究员从2001年就开始了有关波斯苏菲诗歌的专门研究,并以“真在完人灵魂:苏菲诗经《玛斯纳维》研究”为课题,获得中国社会科学院科研基金的支持,该课题组将于2008年结项,届时中国的苏菲文学研究、鲁米研究将迎来一项具有里程碑性质的成果。

2007年是莫拉维诞辰800周年,各国波斯文学界已陆续开始举办纪念性的学术研讨会和文化活动。今年8月初在英国伦敦大学召开的“第六届国际伊朗学双年会”上,就专门设有一个关于莫拉维及其作品的主题 “The  World of Jalal al-Din Rumi”, 来自不同国家的学者共同探讨了莫拉维研究领域的各种问题。他们的发言题目有 “Time and Narrative in the Masnavi of Jalal al-Din Rumi”, “The Philosophical Fundamentals of Belief in the Mystical Poetry of Donne and Rumi”, “Some Hitherto Unknown or lesser Known Mss of the Commentaries of Maulana Rumi’s Masnawi Ma‘navi” 等,内容涉及《玛斯纳维》的叙事手法、对莫拉维作品与意大利诗人但丁神秘主义诗歌的比较、关于《玛斯纳维》的各种注解本的研究,等等,其中的一些论文研究角度非常富有新意。

2007913-15日,伦敦的大英博物馆和伊朗遗产基金会也将联合举办一个纪念莫拉维诞辰800周年的国际学术研讨会,会议的题目是 “Wondrous Words: The Poetic Mastery of Jalal al-Din Rumi”. 该会议的基本议题有:1、鲁米的诗歌语言;2、鲁米在不同国家和民族中的历史影响;3、鲁米作品的文献学研究;4、鲁米的抒情诗;5、鲁米的叙事诗;6、鲁米作品的翻译;7、鲁米作品在艺术领域的投射;8、鲁米论主观与自我。会议期间,大英博物馆将举办一系列有关鲁米的绘画和摄影展、鲁米诗歌音乐会、朗诵会、戏剧表演、舞蹈表演等纪念活动。通过这一系列学术和文化活动,“鲁米热”将会感染更多的人。中国的莫拉维研究虽然起步较晚,但也已取得了初步的成果,我们应该在保持自己的研究特色的同时,积极参与国际交流,借鉴和吸收国外同行的研究经验和成果,开阔眼界,使莫拉维研究在中国得到更大的发展。

 


[1] 郑振铎《文学大纲》,商务印书馆,1927年,第2册,245页。

[2] 郑振铎《文学大纲》,245-246页。

[3] 宋兆霖译《鲁米诗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1983年潘庆舲所编《郁金香集》中收录的“鲁米诗抄”即选自宋兆霖此译本中的7个故事,详见潘庆舲《郁金香集——波斯古典诗选》,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3年,266-284页。

[4] 宋兆霖译《鲁米诗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125页。

[5] 宋兆霖译《鲁米诗选》,59页。

[6] 宋兆霖译《鲁米诗选》,8-9页。

[7] 宋兆霖译《鲁米诗选》,10页。

[8] 何乃英编译《伊朗古今名诗选评》,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年,236-243页。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