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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敬爱的季羡林先生

 

敬爱的季羡林先生:

您还记得我吗?我是董晓萍,原钟敬文先生学术助手,与您的弟子王邦维一样,同是在上世纪70年代末恢复高考后上大学的那批后学。我们是祖国改革开放的受益者,我们在文革蹉跎后最幸福、也最幸运的事,是有机会师从钟老和您等20世纪中国现代学术大家,并在毕业后留校工作,得以继续门下“立雪”,追随前辈刻苦修炼,为增长人类优秀文明而工作。我在担任钟老助手期间,因为您们之间学术交谊,需要经常传书递物,或者打电话和写信,因此走进了您。记得那时候你总是自己亲自接电话,大部分时间是你与钟老直接通话,我站在一边;也有时是您跟我讲话,告诉我您的基本意思和要求我做的具体事情。你打电话的哲学与钟老一样,说话简捷,说完撂下,从不罗嗦。我每次骑自行车趋至朗润园您府上,推门喊声“季先生”,你不管多忙都应声而答,从房内走出来,以一个大学者而礼让晚辈,那一刻数次重复,便成了定格的画片,现在又成了“老电影”。

您和钟老都是散文大家,除讨论学问之外,还常以美文相唱和,我知道钟老对您的散文是爱不释手的。1990年代末,你的散文集要出版,邀钟老题铭,当日我接电话,次日钟老写好,嘱我送至府上。我也是骑车去的,你早已坐在家门外的藤椅上等我,门前的夏日荷塘飘香,我推开纱门随您进入室内,您笑说别把“小猫”关在门外,此等后辈看似小事却在您关爱世间万物的博大心胸中给予叮咛呵护,这让我的灵魂陡然一震。钟老家里无猫,但养气如您,这是我们后辈事事都要学习的。您的散文集出版不久,您到北师大为钟老祝九五寿,亲自带来此著,厚厚的四册,每册封内都有钟老给您的题诗赫然在上,诗曰:“浮花浪蕊岂真芳,语朴情醇是正行;我爱先生文品好,如闻野老说家常” (季羡林《季羡林散文全编》,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9。)您一共带来两套,一套送钟老,另一套竟然给我。其实求您一书一字的愿望我早就有,终不敢说,也不曾说,您却心细如发,替晚辈换位思考,还工工整整地题写赠言:“赠晓萍  季羡林  一九九九年四月二十六日”。现在十年过去了,这套书还在我的书架上,我爱它如至宝,因为它收藏了巨人的智慧,还收藏了一颗好心,这颗好心因为无言反而发烫,能烫出人的眼泪。

那时高校教育改革已加大步伐,北师大的博士生一再扩招。一些博士生受业于钟老,追求老师的学术,也追逐老师的文采,但初出道者难于两头兼顾,其论文有的文采斐然而逻辑不足,也有的思考深入而行文艰涩。针对这种情况,钟老便拿出您的散文当教材,教育弟子“语朴情醇是正行”。他还有一首类似的诗曰:“古说修辞贵立诚,情真意切语芳馨;世间多少文章士,俗艳虚花误此生”,都是要求我们向您学习,行文立意要逻辑严密,又能返朴归真。

您和钟老往来日久,你们前后左右的中青年后学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朋友。记得钟老逝世的前一年,曾建议老人之间的一部分工作由弟子代劳,您就推荐了王邦维教授。从那时起,王邦维每年都抽空来北师大,参与民俗学专业博士生的论文答辩或指导跨学科研究,认真履行您的旨意不变。还有一次,您邀请我们全家跟您一起到湖北会馆听昆曲,两年后昆曲成了中国的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以我有限的阅历知道,古老的昆曲在当代被“开光”,与一批学贯中西之士的远见卓识和改革奋斗有关,您至少在理论上应在此列。昆曲开场前,我还见到了叶稚姗,这是我们初次见面,也是您给我创造了机会。

钟老生前,在接送您往来北大与北师大的车上,在陪钟老开会用餐与您邻座的席间,您都对我有相当多的教诲,我未敢稍忘。您还曾送给我小米、绿豆和红枣,我有的给了钟老,有的钟老让我自己留着用,这些后来的事您都一点也不知道,但我忘不了。

临末,我一定要对您讲的是,我并非您的弟子,也并非您门内同事中的中青年后学,完全是因为钟老的关系才得以走进您,您却都待我们如此关爱和细心,而这种事我不说没人知道,您也根本没想到让别人知道,您就是这样地为人友和为人师,这种巨人品格反而让我更加刻骨铭心、终生不忘。北京大学讣告上写您富有“学问魅力”和“人格魅力”,的确如此,毫不过分。我敢说像我这样偶尔接近您并被您感动的普通高校教师何止百千,他们现在一定也都站在北大百周年追思堂前无数陌生的人群中,跟我一样。

敬爱的季老,您走了,我真的极其悲痛,我要用我的一生去感谢您!

                        

                         董晓萍  上

                         写在北京大学百周年讲堂拜祭季羡林先生之后

                         2009年7月15日